北方的寒冬彻底展露威严，呵气成霜。支队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年底总结、考核、迎新准备，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忙碌而热烈的气氛。
林潇南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出乎意料地不错。她把成绩单拍照，犹豫了一下，还是发给了那个黑色的头像。
那边很快回复：
**【嗯。】
**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没过几分钟，又追过来一条：
**【想要什么奖励。】
**
林潇南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弯起。她想了想，回复：
**【想要你晚上陪我去吃学校后街那家涮羊肉！】**
这次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
**【人多。换一个。】
**
显然是嫌弃人多嘈杂。林潇南几乎能想象出他蹙着眉的样子。
她抱着手机偷笑，打字：
**【那……奖励你明天陪我去图书馆复习下学期课程？】**
这次回复得飞快：
**【……羊肉几点。】
**
林潇南笑得倒在床上。最终，韩大队长还是屈尊降贵，陪她去吃了那家人声鼎沸的涮羊肉。虽然他全程眉头都没怎么舒展，但把她烫好的肉一片不剩地都吃完了。
日子就这样，在他笨拙却实在的守护下，平稳而温暖地向前滑行。他手臂上的伤渐渐愈合，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林潇南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去支队宿舍，但那把钥匙，始终妥帖地放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像一枚温暖的护身符。
新年悄然而至。
新年前夕，支队里有聚餐活动，热闹非凡。韩彻作为队长，自然脱不开身。林潇南和室友们在学校附近吃了饭，看了场电影，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另外两个本地的室友都回家过节了。窗外偶尔传来远处市区隐约的烟花声，更衬得室内有些冷清。
她洗漱完，窝在床上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手机安安静静的，他应该在忙吧。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是韩彻。
**【下楼。】
**
又是这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林潇南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么晚了？他聚餐结束了？
她飞快地套上外套，蹑手蹑脚地跑下楼。
宿舍楼外，寒风凛冽。韩彻的车果然停在老地方。他靠在车边，身上穿着常服，外面套着那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路灯下，能看到他脸颊有些微红，似乎是喝了点酒，但眼神依旧清明。
看到她出来，他站直身体。
“你怎么来了？聚餐结束了？”林潇南小跑过去，冷风灌得她鼻子发红。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眉头微蹙，“穿这么少？”
“没事，就下来一下。”林潇南看着他，“你喝酒了？怎么还开车？”
“没喝多少。小张开的车。”他朝驾驶座示意了一下。司机小张从车里探出头，笑着冲林潇南挥挥手。
韩彻拉开后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塞到她怀里。
纸袋沉甸甸的，还冒着热气，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飘出来。
“队里聚餐包的饺子，猪肉白菜馅。”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手，“多了，给你当宵夜。”
林潇南抱着那袋热乎乎的饺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队里聚餐包的饺子？怎么会“多了”？分明是他特意留下来的。
“谢谢……”她小声说，鼻子有点发酸。
“嗯。”他看着她，没再多说，“上去吧，冷。”
“你……”林潇南看着他被风吹得发红的耳朵，忍不住问，“你回支队吗？”
韩彻沉默了一下，才说：“嗯。还有点事。”
肯定是还要回去忙。年底他们总是最忙的时候。
“那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林潇南赶紧说，“饺子……谢谢。”
韩彻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抬手，极快地用指节蹭了一下她冰凉的脸颊。
“走了。”
说完，他转身上了车。
吉普车缓缓驶离。
林潇南抱着那袋饺子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转身跑回楼里。
打开纸袋，里面不仅有一饭盒热气腾腾的饺子，还有几颗包装精致的糖果，和一小瓶……黄桃罐头？
这种奇怪的组合，一看就是直男式的、把他觉得好的东西都塞给她的风格。
林潇南忍不住笑出声，心里却暖得一塌糊涂。
她坐在宿舍里，小口小口地吃着饺子，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这个新年，一点也不冷清。
* * *
真正的年关，在忙碌中步步逼近。学校放了寒假，本地学生大多都回家了，校园里一下子空荡了许多。
林潇南订了回家的车票，依旧是那趟熟悉的列车。这一次，心情却和上次截然不同，没有了近乡情怯的惶惑，只有一种处理杂事般的平静。
出发前一天，她去了支队宿舍，把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
韩彻不在，队里似乎有重要的年终会议。
她给他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明天回去。
那边很久才回复，只有一个字：
**【嗯。】
**
然后是转账信息。金额足够她买往返机票还有富余。
林潇南看着转账，叹了口气，没有收。她知道他是想让她路上舒服点，但她不想这样。
傍晚时分，她正准备离开宿舍回学校，门却被推开了。
韩彻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连日忙碌的疲惫，但看到她在，眼神柔和了些许。
“收拾好了？”他扫了一眼收拾整齐的床铺和书桌。
“嗯。”林潇南点点头，“明天中午的车。”
韩彻走到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暗，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什么时候回来？”他问，声音有些低。
“过完年吧，大概初七初八的样子。”林潇南计算着日子。那个家，她并不想待太久。
韩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的怀抱带着室外的寒气，却依旧坚实温暖。林潇南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充满了不舍。
“我会想你的。”她闷闷地说。
韩彻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下巴蹭着她的发顶。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每天打电话。”
“嗯。”林潇南点头。
“有事立刻告诉我。”
“知道。”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极其生硬地补充了一句：“……早点回来。”
林潇南在他怀里忍不住偷笑，心里那点离愁别绪被这句话冲淡了不少。她抬起头，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你也是，按时吃饭，别老是忙起来就忘了。”
“嗯。”他应了一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两人又静静抱了一会儿，他才松开她：“走吧，送你回学校。”
第二天，依旧是韩彻送她去的车站。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上演“顺路”的戏码，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检票口。
“到了说。”他看着她，目光深沉。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林潇南挥挥手，拉着行李箱，汇入了排队的人流。
进站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原地，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她心里一暖，用力朝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站台。
列车缓缓启动，载着她驶向那个南方的家。
今年的春节，对于林潇南来说，依旧谈不上多么温暖温馨。父亲似乎试图弥补些什么，但那份疏离感早已根深蒂固。继母客气而周到，却更像对待一个客人。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倒是活泼，但年龄差距和不同的生活轨迹也让彼此没什么共同语言。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和韩彻发发消息，打打电话。他的电话总是很简短，背景音时常嘈杂，显然年底依旧忙碌。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却透过电波，支撑着她度过在这个家里略显难熬的时光。
年三十晚上，吃过年夜饭，窗外爆竹声震天响，烟花不断照亮夜空。家里电视开着春晚，热闹非凡，她却觉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孤单。
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拨通了韩彻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背景音极其嘈杂，隐约能听到警笛声、风声和嘈杂的人声。
“喂？”他的声音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明显的疲惫，背景里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指令。
林潇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你……你在出任务？”
“嗯。郊区山林火灾，风向变了，有点麻烦。”他的语速很快，背景里是呼啸的风声和噼啪的燃烧声，“没事，信号不好，晚点说。”
“你小心点！”林潇南急忙喊道，心脏揪紧。
“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一声极远的爆炸闷响，然后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只剩下一串忙音。
林潇南握着手机，站在喧闹的爆竹声中，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刚刚电话里那惊心动魄的背景音，像一把锤子，再次敲碎了她这些天来短暂的安宁。
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手机就握在手里，屏幕暗了又按亮，反反复复。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直到凌晨的钟声敲响，外面的爆竹声达到顶峰，她的手机才终于再次亮起。
是韩彻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灭了。】
**
后面跟了一张图片。是一片被火烧过的、漆黑的山坡，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几个穿着防火服、满脸黑灰的身影或坐或站，疲惫不堪。他站在最前面，脸上也是黑漆漆的，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对着镜头比了一个极其简单甚至有些僵硬的手势——大拇指。
林潇南看着这张图片，看着他那副狼狈却坚定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才猛地落回实处，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她颤抖着手回复：
**【平安就好。新年快乐。】
**
这一次，那边回复得很快：
**【嗯。新年快乐。早点睡。】
**
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甚至比平时更简短。但林潇南却从这寥寥数语中，读到了最深重的疲惫和……平安归来的讯息。
这个跨年，就在这样的惊心动魄和虚惊一场中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潇南归心似箭。那个南方的家，再也留不住她。
她提前改签了车票，没有告诉韩彻，想给他一个惊喜。
北上的列车再次呼啸着穿过山河。当熟悉的北方平原再次映入眼帘时，林潇南的心情是雀跃的。
出了站，北方干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她正想拿出手机叫车，目光却被出站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牢牢抓住——
韩彻。
他居然又站在那里！穿着那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姿挺拔，在熙熙攘攘的出站人群中，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他怎么会知道她提前回来了？！
林潇南的心跳瞬间加速，拉着行李箱飞快地跑过去。
“你怎么……”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他自然地接过行李箱的动作打断。
“队里系统能看到购票信息。”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目光在她脸上扫过，眉头微蹙，“瘦了。”
林潇南：“……”
所以……他是一直关注着她的购票信息？就为了能准时来接她？
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所有疑问。她看着他被北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里软成一片。
“想你了嘛，就早点回来了。”她小声说，脸颊微红。
韩彻嗯了一声，耳根似乎也有点红，拉着她的行李箱转身就走：“车在那边。”
坐进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林潇南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感觉像是真正回了家。
车子却没有开往学校，而是径直开向了支队的方向。
“先去支队？”林潇南有些疑惑，“我行李……”
“嗯。”韩彻目视前方，“拿点东西。”
车子在支队宿舍楼下停下。韩彻拎着她的行李箱，带着她上楼。
打开那间熟悉的宿舍门，一切如旧。
但林潇南却敏锐地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些东西——书桌上多了一个粉色的保温杯，床头多了一个柔软的抱枕，甚至窗台上还摆了一小盆绿油油的、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这些东西，明显不属于他冷硬的风格。
韩彻把她的行李箱放在墙角，转过身，看着她有些愕然的表情，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以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新添的、格格不入的小物件，又落回她脸上，“回来就住这。”
林潇南彻底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咚咚直跳。
他……他这是在邀请她……同居？
虽然只是支队宿舍，但这意义完全不同！
看着她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的样子，韩彻的耳根更红了，语气却更加硬邦邦，像是在下达命令：“学校太远，不方便。这里，”他指了指房间，“空间够。”
他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里面，不知何时，竟然腾空了一半的位置。空荡荡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的。”他言简意赅地宣布，然后像是完成了某项重大任务，微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绷得很紧，等待着她的反应。
林潇南看着那半空衣柜，看着房间里那些笨拙地试图增添“家”的气息的小物件，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男人……
一股汹涌的、酸涩而甜蜜的热流瞬间冲垮了她的所有心防。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她却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无比清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