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固执地响着,一声接着一声,敲打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杨立仁没有动,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婉儿。
那眼神,在说:接。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她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喂,你好,这里是中统杨局长办公室。”
她的声音,职业而平静。
“林婉儿?”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又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是吴融。
林婉儿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她没想到吴融会在这个时间打来。
他是怎么知道杨立仁会在今晚突袭的?
“是我,请问您是?”
她故作疑惑地问道。
“我是吴融!”
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拔高,毫不掩饰的敌意,“杨立仁呢?让他听电话!”
林婉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杨立仁。
杨立仁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他没有上前,只是做了一个“你继续”的手势,但眼神却更加锐利——他在观察林婉儿接下来的每一个反应。
“吴组长?”
林婉儿的语气,变得有些慌乱,“局长他……他刚才还在,现在……”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用余光瞥向杨立仁,声音里带上一丝委屈,“您有什么事吗?我只是个秘书……”
这句即兴发挥的台词,让杨立仁眉头微微舒展——一个真正清白的秘书,在这种情况下,确实会本能地撇清关系。
“下班了?哼!”
吴融在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冷笑,“他倒是清闲!林婉儿,我问你,杨立仁今天是不是为难你了?”
这个问题,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诡异的平静。
杨立仁的眉头,挑了一下。
他的右手插进风衣口袋,握住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如果林婉儿接下来的回答有任何破绽,他会立刻将她控制。
“没……没有啊,吴组长,您为什么这么问?”
林婉儿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
“没有?你不用替他瞒着!”
吴融的声音,发怒的狮子,“我的人都看见了,他今天下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办公室领到的文具,全都拿去检查了一遍!他什么意思?怀疑你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吗?他以为他是谁?!”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它不仅点明了杨立仁下午的所作所为,更重要的是,它将杨立仁的行为,定义为“怀疑林婉儿”。
这瞬间就将林婉儿,从一个潜在的“同谋”,变成了一个被上司无端猜忌的,“受害者”。
“吴组长,您误会了,局长只是例行检查……”
林婉儿试图解释。
“闭嘴!”
吴融粗暴地打断了她,“林婉儿,我告诉你,你虽然现在是他的秘书,但你也是从我侍从室出去的人!他杨立仁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件事没完!你让他明天一早,亲自到我办公室来!否则,我就把这件事,捅到委员长那里去!我倒要看看,他杨立仁是不是真的可以无法无天!”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林婉儿握着听筒,愣在原地,脸上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被吴融那通蛮横的电话,吓得不轻。
杨立仁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在灯光下变幻不定。
他心中的警钟并未完全解除。
这通电话的时机,太巧了。
恰好在他检查完文具之后,恰好在他即将离开之前。
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重新过了一遍:
林婉儿接到电话时瞳孔的收缩——那是真实的惊讶。
她说“我只是个秘书”时的委屈——那是本能的自保反应。
她试图为自己辩解时的慌乱——那是一个无辜者被卷入上司斗争后的无奈。
如果她真的有问题,她应该在电话响起的瞬间就露出破绽——因为她会担心这是“接头暗号”被识破,或者是吴融在试探自己。
但她没有。
她的每一个反应,都符合一个被无辜牵连的秘书应有的表现。
杨立仁的思绪,又转向了吴融。
那个年轻人,在电话里的表现太过“蛮横”,太过“幼稚”。
这不像一个在会议室里能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对手。
难道……这通电话本身,就是吴融故意打来恶心自己的?
他在用这种方式,警告自己“别动林婉儿”?
还是说,他在试探自己的反应?
杨立仁的手指,在风衣口袋里轻轻摩挲着枪柄。
三秒。
五秒。
十秒。
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继续怀疑林婉儿,意味着他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时间去调查,甚至可能打草惊蛇。
但如果放弃怀疑,万一林婉儿真的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从枪柄上松开。
他决定暂时相信她——不是因为他真的相信,而是因为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而且,吴融那通电话,反而成了林婉儿最好的“背书”。
一个真正的内鬼,不会蠢到让自己的“上线”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打电话过来。
“没事了。”
杨立仁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他走到林婉儿身边,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吴融这个人,仗着有戴隐和委员长撑腰,行事越来越乖张。你不用理他。以后他再打电话来,直接挂了就是。”
“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接下来一段时间,你用这支笔写的所有文件,都要给我过目一遍。每一份。”
林婉儿的身体,僵了一下。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是,局长。”
“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吧。”
杨立仁说完,转身带着他那两个手下,离开了办公室。
这一次,他的脚步,没有再停留。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外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
林婉儿才缓缓地直起腰。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杨立仁的轿车,亮起车灯,然后汇入南京城的夜色,消失不见。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才的每一秒,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但她心中的疑惑,并未消散。
吴融是怎么知道杨立仁会在今晚突袭的?
难道……他在中统内部,还安插了其他眼线?
还是说,他对杨立仁的了解,已经到了可以精准预判其行为的地步?
林婉儿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吴融在“虚拟训练”中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顶级的情报人员,不仅要会伪装,更要会读心。”
“你要学会站在敌人的角度,推演他的每一步行动。”
“当你能预判他的行为时,你就掌握了主动权。”
难道吴融真的做到了这一点?
他通过分析杨立仁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提前预判了今晚的突袭?
林婉儿的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个“谍影”组织,远比想象中更加恐怖。
她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论语》和那支派克钢笔上。
这一次,它们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这是她的武器。
也是她通往一个全新世界的,钥匙。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那支冰冷的钢笔。
笔身上还残留着杨立仁手掌的温度。
但现在,这支笔属于她了。
属于“画眉”。
属于那个在黑暗中为光明而战的,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