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天的天空,像一块被水浸透又晾得半干的巨大画布,呈现出一种朦胧而均匀的亮白色。
云层依旧厚重,却比前几日透亮了些许,偶尔甚至能瞥见其后模糊的太阳光晕。林凡在远近交织的鸟鸣与永恒的海浪协奏曲中醒来。
身体的酸痛感较昨日有所减轻,但每一块肌肉依旧清晰地昭示着连日的辛劳,仿佛生锈的齿轮,需要缓慢而小心地启动。他慢慢坐起,伸展四肢,感受着筋骨在轻微的噼啪声中逐渐活络开来。
每日的生存仪式从火堆开始。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看到底层依然忠诚地闪烁着猩红的炭心,才松了口气。
添上能找到的最干爽的柴薪,俯下身,脸颊感受到逐渐升腾的热气,轻柔而持续地吹气,直到那橘红色的火苗再次欢快起舞,驱散清晨的寒意与潮湿。
这簇火焰,是他与文明、与安全最坚实的纽带。
早餐是昨晚特意留下的烤土薯和几块熏蟹肉。
土薯经过一夜回潮,口感不再粉糯,变得有些韧,熏蟹肉也略显干硬。但他依旧坐在火边,就着竹筒里烧开后又放温的水,仔细地、一口一口地吃完。
他像对待燃料一样对待食物,充分咀嚼,感受着它们化为支撑新一天劳作的能量。
食物储备是生存不可动摇的基石。他首先去查看了陷阱。
运气平平,只有一个陷阱被触发,捕获了一只体型不大的海鸟。他平静地处理了猎物,没有浪费任何部分,将其肉片仔细剔下,加入熏架上的肉干行列。
看着熏架上日渐丰富的存货——熏鱼、鼠肉干、鸟肉干,甚至还有少量贝干,他心里多了一分应对未知的安稳。
随后,他来到了新家工地。经过一夜,他想以更冷静、更挑剔的目光审视这座初具雏形的建筑。
他矮身钻进A字形框架下,仰头仔细检查昨天铺设的棕榈叶屋顶。
几缕晨光侥幸从叶片的缝隙中漏下,在昏暗的内部形成细小的光柱,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他眯起眼,仔细看去,心里微微咯噔一下——果然发现了几处问题。
有几片叶子因为捆绑的藤蔓不够紧实,经过一夜微风的持续撩拨,已经有些松脱移位,露出了底下光秃秃的竹檩条。
还有几处,叶片重叠的顺序和角度不够完美,若是遇到大雨,雨水极有可能并非顺着叶面滑落,而是直接渗入缝隙。
他早已明白,在这荒岛之上,建造的过程绝非一蹴而就,必然是一个不断试错、发现问题、然后耐心修正的过程。
他并未气馁,这甚至让他感到一种解决问题的踏实感。
他立刻动手修葺。拆下松动的叶片,重新调整它们的位置,选取更粗韧的老藤,用尽手劲死死捆绑固定,直到确保叶片纹丝不动。
对于重叠不当的地方,他小心地掀开上层的“瓦片”,像调整铠甲鳞片一样,耐心地修正下层叶片的倾斜角度,确保每一片都严丝合缝,能有效将雨水导向下方,而非侵入内部。
这个过程琐碎、重复,耗费了他整个上午的时间,建筑的进度看似没有推进,甚至有些倒退,但其遮风挡雨的可靠性却得到了实质性的提升。
午间,他用陶罐煮了鸟肉和土薯块,又开了几个早上赶海捡到的小牡蛎生吃,简单却营养地解决了午餐。午后的阳光终于挣扎着穿透云层,带来些许宝贵的暖意。
下午,他没有继续覆盖剩余的屋顶,而是决定将精力投入到更具长远意义的食物保障上。
土薯的发现无疑是革命性的,它意味着相对稳定的碳水化合物来源。 他带上挖掘棒和几个新编的竹筐,再次前往那片给他带来惊喜的土薯地。
他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挖掘,尽量不损伤地下丰硕的块茎,尤其是那些带有明显芽眼的根块。
他内心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尝试移植栽培。他精心挑选了几块个头适中、芽眼饱满健康的土薯,单独放在一边。其余更大块的,则作为宝贵的食物储备挖出。
收获颇丰,他拖着沉甸甸的竹筐返回营地。他将大部分土薯摊开在营地旁一块平坦且日照充足的大石板上暴晒,希望借助阳光和风,将它们制成能长期保存的土薯干。
随后,他在新家选址附近,选择了一小片日照充足、土壤相对疏松肥沃的地方。
他用石斧和挖掘棒轮流上阵,费力地翻松土地,捡出里面的碎石和顽固的杂草根。
然后,他将那几块预留的、承载着希望的土薯块茎,按照模糊记忆中的农业知识,以一定的间距,芽眼朝上,埋入松软的土中,再轻轻覆盖上一层薄土。
他没有丝毫种植经验,整个过程全凭本能和猜测,但他依旧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取来竹筒,为每一颗“种子”浇上水,心中默默祈祷它们能够成活。如果成功,这将意味着未来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可以预期的“粮仓”。
做完这一切,夕阳已开始将天际染上淡淡的金边。他感到腰背酸胀,但看着那片新翻的、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小小土地,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期待。
他并未忘记大海的馈赠。趁着天光尚亮,他再次踱步至礁石区。
退潮不如昨日明显,收获也相应少了许多,只捡到一些零星的小贝类和一只不大的螃蟹。但他并不失望,赶海本就是看天吃饭,有所获便是恩赐。
傍晚回到营地,离准备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他利用这段时间,开始着手解决日益紧迫的个人装备问题。
他的衣物早已褴褛不堪,几乎衣不蔽体,白日靠日晒,夜晚则依赖火堆和那张鞣制得仍很粗糙的兔皮。
他拿出那张晾干后变得硬邦邦的兔皮和那几张收集来的鸟皮。
他首先需要让皮子变得更柔软。他回忆着模糊的知识,将皮子浸泡在温水中,然后捞出,用边缘较钝的石片反复刮擦皮板,试图刮除残留的脂肪和肉质,并通过物理方式使其纤维松散。
这是一个极其耗时费力的过程,进展缓慢,但他并不着急,只是持续地做着。
同时,他将之前收集的植物纤维取出,放在大腿上,用手掌一遍遍反复搓捻,将其变成更结实、更长的细绳,备用。
他的脚上,那双简陋的树皮“草鞋”也早已磨损得不成样子。
他找来更多柔韧的树皮和厚厚的干草,比照着脚型,尝试编织更厚实、更跟脚的鞋底。
他用细藤蔓和纤维绳将多层树皮和干草交错捆绑固定,虽然外观依旧丑陋,但舒适性和保护性似乎提升了一点。
这项工作需要耐心,正好在等待晚餐煮熟的空当进行。
晚餐他决定换个花样。
他将白天晒得半干的土薯干取回一些,用石斧背砸成小块,放入一个最大的竹筒中,加入水和几块熏鱼肉,又扔进几个撬开的贝肉,架在火上慢慢煨煮。
直到土薯干变得软烂,鱼肉和贝肉的鲜味充分融入汤中,形成一锅粘稠、咸鲜、内容丰富的“海鲜土薯杂烩粥”。这暖呼呼、扎实的一餐,带来了不同于纯粹烤肉的满足感和温暖。
餐后,他照例精心照料火堆,添加了足以燃烧整夜的粗大耐烧木柴,确保它如同忠诚的卫士彻夜不熄。
夜幕完全降临,篝火成为唯一的光源。他借着跳动的火光,继续利用碎片时间进行创造。
他取来一截粗细适中的竹筒,打算制作一个竹碗。
他用石刀沿着竹节上方慢慢切割,费力地将其截断,然后耐心打磨切口,防止毛刺扎手。
一个天然的碗就成型了。他又挑选一块稍厚的竹片,慢慢削凿,试图做出一把竹勺。
他还尝试将细竹枝削尖,在火上烤弯,制作成新的鱼钩。
这些工作细致而琐碎,不需要大量体力,却能有效利用夜晚的时间,一点点地改善和丰富他的生活工具。
他也在反复鞣制那几张皮子,感觉它们似乎比之前柔软了一点点。
他回顾这一天。
建房的主进度虽未大幅推进,但修葺屋顶使其更可靠,这同样至关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对未来的食物来源进行了深远投资——挖掘、晾晒土薯,并尝试了初步的栽培。
他也未放弃日常的捕猎和采集。与此同时,他还利用零碎时间,艰难地推进着衣物和鞋子的制作,并创造出新的竹制容器。
生存的画卷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变得愈发丰富和精细。不再只有与饥饿和风雨的直接对抗,而是增添了更多不同的色彩:建设的耐心、修葺的细致、耕种的希望、利用碎片时间进行的指尖创造,以及利用现有物资改良生活的持续努力。
他的生活重心,正微妙地从“活下去”向着“生活下去”缓慢而坚定地倾斜。
带着对那片小小“农田”的牵挂、指尖残留的纤维触感,以及一身混合着泥土、海腥与烟火的复杂气息,他在疲惫与巨大的满足中沉沉睡去。
梦中,他的新家屋顶厚实严密,屋旁的土地上绿意盎然,而他自己,穿着勉强算得上衣鞋的装束,正用新削的竹勺,从竹碗里舀起热腾腾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