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办事,一向靠谱。
安宁点了点头,心下微松:“本宫知道了。”
明川回来时,恰好赶上晚膳。
安宁命雪香多取了副碗筷,留他一同用膳。
只是刚刚坐下,还未动筷,院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像惊雷般打破了府中的宁静。
“殿下!殿下!”一声嘶哑的呼喊紧随其后,一个浑身泥泞、神色惊惶的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入院中。
未等那士兵进屋,明川便已起身,上前挡在了安宁面前。
士兵顾不上礼数,喘着粗气推开门,嘶哑着喊道:“禀、禀告长公主殿下!营地出事了!
有流民聚众闹事,争抢物资,推搡间,太子殿下被推倒在地,后脑撞上了石块,现下已昏死过去!”
“哐当——”
安宁手中的银箸掉落在碟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霍然起身,脸色瞬间苍白,声音冷得吓人:“太子现在如何?可有性命之危?后脑的伤口,可曾破皮出血?”
一连串的问句急促而凌厉,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
那士兵被她的气势慑得一怔,连连摇头,又急忙点头:“回殿下,太子殿下已被齐将军救下,紧急送回了京郊大营诊治。
军医说,太子殿下后脑肿起好大一片青紫,幸而未破皮出血,暂无性命之忧。
但、但淤血积聚,压迫了要害,若是不能及时化瘀清醒,只怕,只怕……”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安宁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淤血压迫了脑神经,若处理不当,安元这傻小子,轻则昏睡不醒,重则痴傻残疾,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大营里有这么多人,太子身边还有护卫随行,哪里就会这么巧,偏偏在骚乱中伤到储君。
这些聚众闹事的百姓,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眸光骤寒,周身散发出慑人的冷意:“聚众闹事者,可都拿下了?”
士兵连忙应声:“拿下了!齐将军雷霆手段,已将所有闹事百姓尽数拿下,此刻皆关押在营中看管,特命卑职火速前来禀报,听候殿下发落!”
“本宫知道了。”安宁的声音冷冽如霜,不带一丝温度:“你先回去复命,告诉齐将军,务必严加看管闹事流民,不许任何人接触,更不许走漏半点消息,本宫随后便到。”
“是!卑职遵命!”士兵不敢耽误,踉跄着爬起来,躬身行了一礼,便匆匆跑出院门。
一旁的明川早已面色沉凝,眼中忧色浓重。
此刻夜色已深,京郊营地不仅混乱,更有时疫肆虐,浊邪弥漫,主子身负寒蛊,体质本就偏寒虚弱,怎能亲自去那样的地方。
可…受伤的是太子,是主子一母同胞、感情深厚的亲弟弟,他如何能拦?又如何忍心拦?
暗叹一声,明川转身取下厚重的披风,一言不发地为安宁披上,细心地为她系好系带,将她纤细的肩头裹得严严实实,尽可能隔绝寒冷。
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那份誓死相随的维护之意,早已溢于言表。
安宁侧目看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柔和。
她抬手摸了摸明川的脸颊,语气虽凝重,但没了先前的冷硬:“去备车,要快,另外,去库房挑一些上品的活血化瘀药,连同先前提纯的烈酒,一并带上。”
“属下遵命!”明川温顺的在安宁手心蹭了蹭,继而片刻不敢耽误,一个闪身便跑出了饭厅。
……
是夜,夜色如墨,长公主府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
车厢内,一片静默,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安宁背靠车壁,双目微阖,脑中思索着太子被伤一事。
明川则像一抹悄无声息的影子,周身气息沉敛,默默守护在她身侧。
因安宁心中记挂着太子安危,车驾并未绕行流民营地,而是直接驶向了京郊军营。
彼时,主营帐内,灯火通明,气氛低迷沉重。
太子的床榻边,太医与军医正各自带着人在忙碌,神色皆凝重万分。
太医须发皆白、眉头紧锁,正指挥着小医童不断更换浸透了深井凉水的帕子,拧至半干后递给他,继而小心翼翼地敷在太子脑后那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肿胀上,片刻便更换一次。
他为太子医治的手段相对保守,主张冷敷凝滞,徐徐化之,试图以外力遏制淤血扩散,再佐以内服通络汤药,慢慢消融淤堵。
身旁,面容黝黑、目光锐利的军医,治疗手段却相对激进。
只见他手法干脆利落,银针在烛火上飞快一撩,便又准又稳地刺入太子耳垂、指尖、人中等处。
暗红的血珠很快沁出,随即被他用干净的棉布迅速拭去。
他主张的是急症需猛药,淤血当速泄,试图通过刺络放血的法子,快速减轻太子颅内压力,为后续医治争取时间。
两人医治理念相悖,平日里素来互不相让,此刻却因太子的安危,罕见地没有争执,只各自凝神聚力,将毕生所学尽数施展在太子身上,只求为太子缓解脑部淤堵。
两种疗法齐下,太子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倒的确缓缓回转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可他眼皮依旧沉重地闭合着,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折腾了半宿,两位医官额角都已见薄汗。
躺在那里的是国之储君,是帝后心尖上的宝贝疙瘩,若有半分差池,他们项上人头,甚至阖家性命,恐怕都难以保全。
说不焦虑,那是假的。
就在帐内众人焦灼万分、束手无策之际,营帐外突然传来通报:“长公主殿下到!”
太医闻声,浑浊的眼睛骤然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先前长公主殿下应对疫病时的冷静沉着他可都看在眼里,长公主有见识又有主见,她或许真能为太子寻得一线生机!
而那军医,却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不耐。
他常年随军征战,见惯了生死,行事只求效率结果,最烦的便是贵人们不懂装懂,外行指挥内行。
在他眼里,这位养尊处优的长公主殿下此刻前来,多半帮不上忙,反倒还会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