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冥夜没有再看旁人,只是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姜灵儿抱起。
她的身体依旧柔软,像浸了春水的锦缎,只是那熟悉的温软已荡然无存,指尖触及处一片寒凉,仿佛一尊冰雕玉琢的像,脆弱得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他用臂弯托着她的肩背,另一只手轻轻拢住她的膝弯,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将她稳稳放入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亲自执起缰绳,鞭梢轻扬,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朝着城外那座熟悉的小木屋疾驰。那是他们避开尘嚣的家,是只属于彼此的方寸天地,檐下还挂着她去年亲手编的风铃,只是此刻再无风吹过的叮咚。
推开门,木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窗台的陶罐里插着早已干枯的蔷薇,桌案上摊着她未绣完的帕子,针脚歪歪扭扭,是她总说要学却总半途而废的模样。
萧冥夜将姜灵儿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替她盖好那床绣满并蒂莲的锦被,被面的温度似乎还残留着她往日的气息。随后,他转身走出木屋,身影消失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
回来时,他怀里抱着大把的花。有她最爱的粉白蔷薇,花瓣边缘带着晨露的湿痕;有铃兰,一串串垂着,清冽的香气像她笑时眼里的光;还有那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小雏菊,是她总说“寻常却热闹”的花。
他将花一束束插好:窗台摆了蔷薇,让阳光照进来时能落在花瓣上;桌案放了铃兰,香气能漫到她枕边;床头堆了雏菊,黄灿灿的,像她总爱撒在糕点上的碎糖。
很快,小小的木屋里便被鲜花填满,馥郁的香气混着清冽的草木气,几乎要将那挥之不去的寒凉驱散。
做完这一切,萧冥夜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灵儿的眉眼依旧弯弯,像含着笑意的月牙,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浅浅的甜,就像无数个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前的模样——安静、温柔,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娇憨。
若不是那毫无起伏的胸口,若不是指尖触到的冰冷,任谁都会以为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嗔怪他盯得太久。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拂过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发丝柔软如旧,只是再无温度。指尖的冰凉像针,猛地刺进心脏,让他呼吸一窒。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那里曾有过无数次温热的相贴,此刻却只剩一片冰寒。
“灵儿,我们回家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水汽的震颤,“你看,都是你喜欢的花。”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在鲜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也落在萧冥夜的侧脸上,映出他眼底深藏的、不敢触碰的奢望。或许,下一秒,她就会蹙着眉躲开他的靠近,笑着叫他一声“冥夜”,抱怨他把花插得太满,挡了她看窗外的视线。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木屋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像谁在低声啜泣。萧冥夜的目光落在姜灵儿衣角沾染的泥污上。那是之前在梦魇之地挣扎时留下的痕迹,灰黑色的污渍蹭在浅粉的裙角,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猛地回过神来,他们浑身都脏兮兮的,连她柔软的发丝上都缠着些微尘,她那样爱干净,定是不喜欢的。
“抱歉,我帮你洗澡。”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的灵儿,最爱干净了……”
转身快步去了厨房,用最大的铜盆烧了温水,又一点点兑入凉水,指尖反复探入水中,试了又试,直到那水温煦得恰到好处,像春日里晒过的溪水,才小心翼翼地端进内室。
他解开她的衣衫时,指尖微微发颤,动作轻得像在摆弄一件稀世珍宝。
领口的系带缠绕了两圈,是她出门时总爱系的样式,他记得她总说这样稳妥。当看到她脖颈处那抹浅浅的、早已失去温度的吻痕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温热的帕子蘸了水,他轻轻覆上去,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力道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她的沉睡。从脖颈到手臂,那里曾有过无数次挽着他的温度;从脸颊到脚踝,那里曾有过无数次踮脚吻他的柔软。
每一寸肌肤都细细清洁过,水珠顺着她苍白的肌肤滑落,他便立刻用柔软的布巾拭干,动作快得像怕一丝凉意侵入她的身体,仿佛只要足够小心,她就还能感受到暖意。
整个过程,他都屏住呼吸,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水声,和他自己压抑在胸腔里的、沉重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痛得发麻。
可无论他动作多轻、多温柔,怀中的人儿始终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回应。她再也不会在他擦到腕间时瑟缩一下,笑着躲开说“痒”;再也不会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睫毛上沾着水汽,像落了星子;再也不会……醒来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慢得让人绝望,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俯身,将脸埋在她颈间,那里曾有过她最清晰的呼吸,此刻却只剩花香,冷得像雪。
“灵儿……”他声音嘶哑,抱着清洗干净的她,替她换上那件绣满蔷薇的寝衣,重新放回铺满鲜花的床上。她躺在那里,被花海簇拥着,安详得像一幅画。他则在床边坐下,一坐就是一天一夜,窗外的日头升了又落,月光漫了进来,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不会愈合的伤口。
红樱和菁儿寻到小木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萧冥夜守在床边,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却空洞得像蒙了尘的潭水,一瞬不瞬地望着姜灵儿,仿佛魂魄早已随着她去了,只留下一具躯壳,在花海中固执地守着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公子……”红樱站在门口,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调,“灵儿姑娘她……她这样也不安稳。不如让她入土为安,也好早日转世投胎。”
菁儿也红着眼圈,走上前两步,轻声劝道:“是啊公子,世间轮回自有定数,灵儿姑娘这般好的人,定会投个好人家。你们缘分那样深,将来……将来肯定还能再见面的。”
风吹过窗棂,带起一阵花香,也吹落了萧冥夜眼角的一滴泪,砸在锦被上,很快晕开,像一朵无声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