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林川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两个干涩的音节。
这两个字像两颗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那片空无一物的眼底，真的荡开了一圈看得见的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苏沐雨屏住了呼吸，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雷烈那句“林川你疯了”的怒吼卡在喉咙里，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林川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那不能称之为“表情”，只能说是一种程序的错乱。
“数据……冲突。”
林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那种毫无起伏的，机械的平铺直叙。
它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卡顿和扭曲，就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枚深蓝色的【时间碎片·未来】上，像是在面对一个无法解析的乱码。
“‘未来’……”他第三次重复了这个词，“价值无法量化。可能性无法穷举。变量……溢出。”
“它的价值是‘未知’。”
苏沐雨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林川，你不是最会给万物定价吗？”她追问着，试图在那道裂缝上撬开一个更大的口子，“那你算算，‘未知’，值多少？”
林川的头颅以一种僵硬的角度，缓缓转向她。
“‘苏沐雨’。‘委托方’。”他进行着身份识别，“你的提问，超出‘合同’范畴。”
“那就当成一个新的委托。”苏沐雨的语速加快，数据流在她的眼底疯狂奔涌，“我委托你，给‘未来’定个价。”
“拒绝。”林川给出了冰冷的回应，“‘裁定者’不接受新委托。正在执行最终结算。流程不可中断。”
他似乎强行压制了系统的冲突，抬起手，准备继续宣读奖励。
“可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叶小叶抱着那株在虚空中依然挺立的嫩芽，走到了林川面前。
她仰着头，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孩子般的执拗。
“种下它的人是我。”她指了指那枚蓝色的碎片，“所以，它是我的。”
林川的目光从叶小叶，落到她怀里的嫩芽上。
“识别：未知植物生命体。关联对象：‘倒流’规则引擎。行为：注入‘希望’逻辑。判定：‘未来’规则诞生的催化剂。”
他的分析精准而冰冷。
然后，他看向叶小叶：“根据贡献度评估，【时间碎片·未来】归属权判定……通过。”
他伸出手，将那枚深蓝色的碎片递向叶小叶。
动作依旧精准，平稳。
似乎刚才的系统冲突，只是一场错觉。
雷烈刚松懈下去的拳头又攥紧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荒诞的木偶戏，心里的火被一盆冰水反复浇灌，只剩下透骨的寒意和无力。
然而，就在叶小叶伸出小手，即将触碰到那枚碎片的瞬间。
异变陡生。
林川递出碎片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一种极其细微的，高频的震动。
“警告。警告。”
这一次，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直接回响在所有人意识里的系统警报。
“侦测到无法识别的‘关联’。来源：‘委托方’苏沐雨。目标：‘裁定者’林川。”
“关联类型：已切断的‘锚点’残留数据。”
“正在尝试删除……”
“删除失败。”
“再次尝试删除……”
“删除失败。”
“逻辑悖论产生。‘裁定者’必须为‘绝对公平’，不允许存在任何‘私人关联’。但‘锚点’的献祭行为，是达成‘绝对公平’的前提条件。”
“定义：该残留数据，为‘正确’的‘错误’。”
“系统……崩溃……重……启……”
林川眼中的光芒，那片代表着绝对理性的虚无，开始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
锈红、纯白、深蓝三色在他眼底疯狂交织、碰撞。
“他妈的！”雷烈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抓住林川的胳膊，“你小子撑住！”
可他的手，穿过去了。
林川的身体在他们眼前，变得半透明，像一个信号不稳的投影。
“别碰他！”苏沐雨厉声喊道，“他的存在正在被‘规则’本身重新定义！物理接触会让你被卷进去！”
整个虚无的空间，随着林川的不稳定，开始剧烈地扭曲。
脚下的“地面”消失了，他们重新陷入了那种无处着力的失重感。
“最终结算中断。时序收束进程……中断。”冰冷的系统音断断续续地回响。
“世界……有重新崩塌的风险！”骑手队长脸色煞白地喊道。
他们拼尽一切换来的胜利，竟然在最后一步，因为一个该死的程序bUG，要付诸东流了？
“林川！”苏沐雨对着那道闪烁的人影大喊，“听我说！别去管那个‘错误’！你不需要理解它！就像你不需要理解‘未来’一样！”
“你只要，把它交出去！”
“把它当成一件你无法估价的商品！把它交给你最信任的买家！”
“信任？”林川的投影闪烁了一下，发出一声夹杂着电流音的疑问，“‘信任’……数据库中无该词条的绝对定义。”
“那就凭感觉！”苏沐雨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猛地伸出手，指向叶小叶。
“把‘未来’，交给她！”
林川那虚幻的头颅，转向了抱着嫩芽，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叶小叶。
他的目光，在叶小叶和她怀里的嫩芽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
“评估……‘叶小叶’……风险等级：低。行为模式：可预测。关联概念：‘希望’，‘新生’……”
“评估……通过。”
林川那只握着蓝色碎片的手，以一种缓慢到极致，仿佛随时会崩溃的速度，再次向叶小叶递了过去。
“【时间碎片·未来】：可将任意目标（含生命体）的‘可能性’，导向一个‘最有可能’的优选分支。”
他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件奖励的说明。
这一次，叶小叶的小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枚碎片。
入手温润，像一块暖玉。
就在她握住碎片的一瞬间，林川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道闪烁的人影，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溃散成漫天的数据光点。
“林川！”
雷烈和苏沐雨同时失声喊道。
但那些光点并没有消失。
它们像一群找到了归巢方向的萤火虫，盘旋着，飞舞着，然后猛地朝着一个中心点收缩。
光芒爆发。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那种令人发疯的虚无和失重感消失了。
脚下是坚实的，带着焦黑痕迹的岩石地面。
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过，拂动着每个人的发梢。
天空是灰蒙蒙的，但能看到远处有光线正在努力挣脱云层。
他们……回来了。
回到了那座因为最终循环而被扭曲、撕碎，现在又重新聚合起来的岛屿。
不远处，是研究所的残骸。
更远处，是那片锈蚀的地狱，但此刻，那些瘆人的红色铁锈正在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大地本来的颜色。
头顶那口悬挂天际的巨钟，也消失不见了。
扭曲的时间线，在最后关头，终究还是被强行扳了回来。
“我们……成功了？”骑手小队里有人喃喃自语。
雷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之前战斗留下的所有暗伤，全都不翼而飞。
他看向苏沐雨，她也一样，不再是那个虚弱到需要人搀扶的样子。
胜利的果实，终究还是到手了。
可他们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同一个地方。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个人影静静地站着。
是林川。
他不再是半透明的投影，而是实体。他穿着那身熟悉的作战服，身形挺拔。
“林川？”雷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还是那张脸。
但眼神……
雷烈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绝对空洞，但也没有任何他们熟悉的情感。
那是一种……新生儿般的茫然和纯粹。
他看着雷烈，看着苏沐雨，看着每一个人，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就像在看一些从未见过的，新奇的事物。
苏沐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刚才的系统重启，把他……格式化了？
从一个绝对理性的“裁定者”，变成了一张……白纸？
林川的嘴唇动了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会说什么？
“你好。你是谁？”
还是那句冰冷的问询？
“我……”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像一个很久没说过话的人，“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