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小筑的木门槛还沾着晨雾，春桃就攥着枚沾了油星的铜钱在院里转圈，嘴里碎碎念得比灶上的蒸笼还热闹：“陛下都问起肘子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的酱烧肘子不得成‘御赐肘子’？到时候门槛不得被踏破，铜钱堆得能埋了我！”
王伯正蹲在灶口添柴，烟杆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你这丫头，眼皮子浅得跟筛子似的。陛下问一句是恩典，真要是召去宫里做菜，那才是刀尖上跳舞 —— 没见当年苏三夫人……”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把烟杆重新塞进嘴里，烟雾缭绕里叹了口气。
苏清欢刚把青铜小鼎里泡着的干香菇捞出来，鼎身还带着温乎乎的潮气，闻言回头笑：“王伯放心，我这手艺是市井里熬出来的，登不了金銮殿的台面，陛下也就是随口问问。” 指尖刚碰到香菇，鼎身忽然微微发烫，云雷纹里窜出点细碎的光，倒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谁说登不了台面？” 沈砚之的声音从巷口飘进来，他今天换了件月白长衫，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躺着几颗滚圆的冬笋，“昨儿瑞王跟我说，陛下近年偏爱清淡口，宫里御膳房的菜太腻，反倒念着市井的新鲜滋味。”
春桃眼睛一亮，蹦过去抢过竹篮：“沈大人真是及时雨！这冬笋炖肘子肯定香！哎？这篮子底下还有包东西？” 她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些亮晶晶的冰糖，“沈大人连这个都想到了，真是……”
“是给你沾肘子吃的。” 沈砚之耳尖微红，别开脸往灶房走，“昨儿见你吃肘子蘸糖，嘴角沾得跟长了蜜似的。”
春桃的脸 “唰” 地红了，挠着头嘿嘿笑：“还是沈大人懂我！”
苏清欢忍着笑转身处理冬笋，刚用刀劈开笋壳，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 “叮铃哐啷” 的声响，伴着小太监特有的尖嗓子：“让让！都让让！御膳房传陛下口谕 ——”
春桃吓得手里的冰糖掉在地上，王伯也噌地站起来，烟杆都忘了捡。苏清欢倒是镇定，擦了擦手迎出去，就见昨天来的小太监正扶着歪掉的帽翅，身后两个侍卫扛着个空食盒，脸憋得通红：“苏、苏姑娘，陛下听说您的酱烧肘子好吃，让、让小的来…… 来讨一份尝尝！”
这话一出，院里顿时安静了。春桃先反应过来，捂着嘴笑：“公公，您这哪是传口谕，分明是替陛下当‘尝鲜使’呢！”
小太监脸更红了，跺着脚道：“胡说！陛下真是这么吩咐的！就是…… 就是小的嘴笨，没说利索！” 他偷偷凑过来，压低声音，“苏姑娘您别见怪，刘御厨今儿一早就在御膳房摔盘子，说市井厨子的菜配不上陛下，小的这也是顶着压力来的。”
苏清欢了然，转身进灶房。青铜小鼎里的水正温着，她把刚处理好的肘子放进去，又丢了几颗冬笋、一把香菇，鼎身的光慢慢亮起来，把食材裹在里头。沈砚之跟进来帮忙切姜，低声道：“刘御厨是柳玉茹父亲的门生，怕是要借机刁难。”
“刁难也得有本事尝着菜才行。” 苏清欢往锅里淋了勺料酒，“我今儿换个做法，用冬笋的鲜解腻，冰糖吊甜，再浇上荠菜汁收稠，保准不输给御膳房的手艺。”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脚步声，伴着个尖酸的嗓音：“哪来的野厨子，也敢让陛下惦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个穿着绸缎褂子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口，三角眼斜睨着院里，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正是柳府的管家柳福。这老小子往日里仗着柳家势力，在市井里横行霸道，春桃见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柳管家，这是清欢小筑的门，不是你柳家的狗窝，撒野也得看地方！”
柳福 “嗤” 了一声，摸着山羊胡道：“苏姑娘，我们家大小姐说了，你一个庶女，在外抛头露面做买卖也就罢了，还敢攀扯皇家，要是污了陛下的嘴，你担待得起吗？不如趁早关了铺子，回苏家后院待着，省得惹祸上身。”
王伯气得烟杆都抖了：“你这刁奴！当年苏三夫人待柳家不薄，如今你们反倒恩将仇报，良心都被狗吃了！”
柳福脸上的肉抽了抽，显然是被戳中了痛处，却依旧硬气：“什么苏三夫人？早就死了的人，提她作甚？我告诉你，今儿这肘子要是敢送进宫，我们柳家立马去御史台参你个‘妖言惑主’！”
这话刚落，就见沈砚之从灶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切完的姜，语气淡淡：“柳管家倒是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家是皇亲国戚。只是陛下的口谕，你柳家敢拦？”
柳福一见沈砚之，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 谁不知道这位御史大人连王爷都敢参，哪是他一个管家惹得起的？但转念一想柳玉茹的吩咐，又硬着头皮道：“沈大人，这是我们苏家的家事，您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苏姑娘早已被苏家断绝关系，算不得苏家的人。” 沈砚之走到他面前，目光冷得像冰，“倒是你，阻挠御膳房传旨，按律当杖责三十，要不要我现在让人去府衙喊人？”
柳福的脸 “唰” 地白了，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还硬撑：“我、我是好心提醒苏姑娘！既然沈大人护着，那我就不掺和了！” 说着转身要走，却没注意脚下的门槛，“哎哟” 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家丁连忙扶着他，灰溜溜地跑了。
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春桃笑得直不起腰：“真是报应！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摔得好！”
小太监也跟着笑，拍着大腿道：“这老小子，昨天还去御膳房给刘御厨送礼呢，活该出糗！”
正笑着，灶房里突然飘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先是冬笋的清鲜，再是肘子的醇厚，最后混着荠菜的清甜，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打滚。小太监瞬间忘了笑，踮着脚往灶房里望：“苏姑娘，这、这就是新做的肘子？也太香了吧！”
苏清欢端着个描金瓷盘出来，盘子里的肘子炖得油光锃亮，外皮颤巍巍的，浇上琥珀色的荠菜酱汁，点缀着几片冬笋，看着就诱人。她用筷子轻轻一挑，肘子肉就烂得脱了骨，香气更浓了。
“这叫‘冬笋荠菜酱肘子’，比之前的更清淡些，适合陛下的口味。” 苏清欢把盘子放进食盒，“公公路上小心，别洒了。”
小太监连忙接过食盒，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放心吧苏姑娘！小的就是自己摔了，也不能让肘子沾一点灰！”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太后赏的蜜饯，让小的转交给您，说您做的荠菜豆腐羹合她老人家的胃口。”
春桃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晶莹剔透的青梅蜜饯，甜香扑鼻：“太后也太疼小姐了！这下柳玉茹得气死！”
小太监嘿嘿笑了两声，又压低声音：“刘御厨今儿在御膳房放话，说要在下次御膳选拔上给您点颜色看看，您可得小心些。” 说完拱了拱手，带着侍卫匆匆走了。
王伯捡起烟杆，点了火抽了一口：“这刘御厨跟柳家是一丘之貉，下次选拔怕是不好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苏清欢拿起锅铲，往灶里添了块柴，“他有他的御膳房规矩，我有我的市井本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沈砚之看着她的侧脸，灶火映得她眉眼格外亮，忍不住道：“下次选拔我陪你去，宫里的弯弯绕绕，我比你熟。”
苏清欢回头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带着暖意，她心里一动，连忙低下头搅了搅锅里的汤：“好啊，到时候可得麻烦沈大人当我的‘向导’了。”
春桃在一旁挤眉弄眼：“什么向导呀，分明是护花使者！”
沈砚之的耳尖瞬间红了，转身去帮王伯劈柴，手里的斧头却差点劈在手上，惹得春桃笑得更欢了。
日头渐渐升高，清欢小筑的客人越来越多，刚开门就座无虚席。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又来了，进门就喊：“苏姑娘，今天有什么新菜？昨儿的肘子我娘吃了，说比宫里的还好吃，让我再买两份回去！”
“今儿有冬笋荠菜酱肘子，还有新做的‘翡翠笋尖卷’，公子要不要尝尝？” 春桃笑着迎上去，手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要！都要！” 侍郎公子往桌边一坐，“再来壶酸梅汤，这天气可真热。”
苏清欢在灶房里忙得脚不沾地，沈砚之帮着切菜，王伯烧火，偶尔搭把手递个盘子，倒也有条不紊。青铜小鼎就放在灶边，时不时泛出点微光，把食材的鲜味催得更足，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扒着门框往里望。
正忙得热火朝天，就见陈屠户提着个篮子，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口，篮子里是些新鲜的肋条肉。春桃一见他就皱起眉：“陈屠户，你怎么来了？我们可不要你的肉。”
陈屠户脸上堆着笑，搓着手道：“春桃姑娘，苏姑娘，我知道错了！这是刚杀的猪，最好的肋条肉，给您送来赔罪，不要钱！”
苏清欢擦了擦手走出来，看着篮子里的肉，青铜小鼎没什么动静 —— 看来这肉倒是新鲜。她摇了摇头：“肉我们收下，钱照给。只是陈屠户，做生意靠的是诚信，不是投机取巧，下次再跟柳家勾结，我们可就真不要了。”
陈屠户连忙点头，跟捣蒜似的：“是是是！苏姑娘教训得是！我再也不敢了！当年苏三夫人救过我儿子的命，我要是再帮着外人害您，那还是人吗？” 说着把肉往桌上一放，收了钱就匆匆走了，生怕晚了苏清欢反悔。
春桃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这老小子，总算还有点良心。”
“人非贤贤，孰能无过。” 苏清欢把肉放进盆里，“只要他以后守规矩，生意还是能做的。”
沈砚之递过来一块擦手巾，轻声道：“你倒是心宽。”
“不是心宽，是犯不着跟生计过不去。” 苏清欢接过手巾，“咱们要的是好食材，不是跟人置气。”
傍晚时分，客人渐渐走了，春桃趴在柜台上数钱，笑得合不拢嘴：“小姐，今天卖了八份肘子，还有二十多份翡翠笋尖卷，赚的钱比昨天还多！那个侍郎公子还说，要给我们介绍京城的酒楼老板呢！”
王伯坐在院里抽着烟，看着天边的晚霞，一脸欣慰：“这日子呀，总算有盼头了。当年苏三夫人要是能看到这景象，肯定高兴。”
苏清欢坐在灶边，看着青铜小鼎里的水轻轻晃着，鼎身的云雷纹泛着细碎的光。沈砚之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宫里刚才派人来传话，说陛下吃了肘子，夸是‘人间至味’，还问你什么时候再做新菜。”
苏清欢接过茶，指尖碰到他的手，微微一烫，连忙缩了回来。沈砚之的耳尖又红了，咳嗽了一声：“我明天…… 明天去城外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野菜，你说的马齿苋好像快过季了。”
“不用了，春桃已经跟农户订了。” 苏清欢抬头笑，“不过要是沈大人想逛早市，我倒是可以陪你去 —— 顺便尝尝王伯说的那家糖糕。”
沈砚之的眼睛亮了起来，点了点头：“好。”
春桃突然举着个铜钱跑过来，眼里闪着光：“小姐！沈大人！刚才那个小太监又派人来啦，说太后要吃荠菜豆腐羹，让咱们明儿送一份进宫！”
王伯闻言，烟杆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喃喃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苏清欢拿起锅铲，又添了块柴，火苗 “蹭” 地窜起来，把余温送得更远了。灶房里的香气还没散，混着院里的烟火气，暖融融的。她看着沈砚之，看着春桃，看着王伯，突然觉得，这人间烟火，确实比什么都好。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照在 “清欢小筑” 的幌子上，把那四个字映得格外温暖。青铜小鼎里的水还在轻轻晃着，云雷纹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细碎的光。苏清欢知道，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