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欢小筑的灶房就飘出了白菜的清甜味。春桃蹲在灶门口扒柴火，眼睛瞪着案边择菜的身影，嘴里跟连珠炮似的：“沈大人，您今儿可得悠着点！这白菜是小姐特意留的芯儿，要是再跟上次择荠菜似的，把嫩叶全扔了，我可真要把您的枣泥糕藏起来！”
沈砚之握着白菜的手一顿，月白长衫的袖口沾了点露水，耳尖先红了半截。他昨晚回去翻了半本《居家杂艺》，特意学了 “择菜要诀”，这会儿指尖捏着菜帮，小心翼翼撕去老叶，偏生动作还是慢得像蜗牛：“我…… 这次定然仔细。”
“得了吧您。” 春桃嗤笑一声，刚要再挤兑两句，就被灶台边的苏清欢笑着打断：“春桃，别吓他了。沈大人今儿要去顺天府递状，手要是抖了，状纸写歪了可怎么好？”
她正拿着块猪后腿肉剁馅，刀刃起落间，肉末细腻均匀，没半点粘连。旁边的青铜小鼎泛着温吞的光，鼎沿搭着的白菜叶浸了小半个时辰，捞出来时脆生生的，捏着叶尖一抖，水珠滚落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 这鼎不仅能去豆腥，还能让青菜保水脆嫩，简直是素菜的克星。
沈砚之闻言松了口气，赶紧把择好的白菜递过去，目光落在鼎里：“这鼎今日倒是安静。”
“它也懂事儿，知道今儿有正经事。” 苏清欢把白菜叶铺在案上，舀了勺肉馅进去，指尖翻飞间，白玉似的菜卷就成了形，“昨儿赵叔说，当年周御厨和柳家勾连，除了账簿，还有份御膳房的领物签，说不定也在库房里。等你递了状，咱们再想法子找找。”
说话间，巷口传来王伯的咳嗽声。老掌柜挑着菜筐进来，筐里躺着几根翠绿的葱，还有个油纸包：“清欢丫头，这是昨儿晒的笋干，泡软了炖肉香得很。顺天府那边我托人问了，今儿当值的李推官是个较真的，沈大人递状准能成。”
“还是王伯想得周到。” 春桃赶紧接了菜筐，眼睛突然瞟到巷口晃过个黑影，“哎？那不是柳府的刘管家吗？鬼鬼祟祟的，莫不是来盯梢的？”
沈砚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黑影嗖地缩进了拐角。他眉头微蹙，把择好的最后一把青菜放在案上：“我先去顺天府，你们当心些。” 苏清欢早把包好的枣泥糕塞进他手里 —— 还是春桃今早特意去福瑞斋买的，怕他递状时嘴笨说不过人，先垫垫肚子长点底气。
沈砚之捏着油纸包，耳尖又红了，转身快步出了门。刚拐过巷口，就见那刘管家正蹲在墙根啃包子，见他出来，吓得包子掉在地上，灰溜溜地跑了。沈砚之没理他，径直往顺天府去，心里却暗笑 —— 柳家这阵仗，倒像是耗子见了猫，看来账簿的威力比预想的还大。
灶房里，苏清欢已经把翡翠白玉卷上了笼。蒸汽袅袅升起，混着肉馅的鲜和白菜的甜，春桃趴在灶边咽口水：“小姐，这卷儿蒸好得先给我尝一个！沈大人都吃了两回了，我还没尝着热乎的呢！”
“急什么？等沈大人回来一起吃。” 苏清欢刚擦了擦手，就听见门口传来粗嘎的喊声：“苏清欢！出来！我家小姐让你滚去柳府认罪！”
春桃立马炸毛，抄起灶边的柴火棍就冲出去：“刘管家你瞎嚷嚷什么？这是清欢小筑，不是你柳家的狗窝！”
门口站着的正是刘管家，身后跟着两个家丁，个个凶神恶煞。刘管家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认罪？哼！你家主子诬告我家小姐和周御厨，还敢递状去顺天府？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苏清欢慢悠悠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剁完的肉：“刘管家，说话可得讲证据。账簿上‘柳氏托购鹤顶红’的字迹，是我逼柳玉茹写的？还是那银钗是我从柳府偷的？”
“你…… 你那是伪造的！” 刘管家眼神闪烁，嘴上却硬气，“我家小姐说了，要么你撕了状纸去柳府赔罪，要么我们就砸了你的破馆子！”
“哟，这是要耍无赖啊？” 王伯拎着菜勺从隔壁馄饨摊跑过来，往门口一站，“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柳府的人敢砸谁的馆子！昨儿顺天府的人刚问过周老三，你们还敢跳？”
刘管家被堵得说不出话，恼羞成怒地挥手：“给我砸！出了事我担着！” 两个家丁刚要动手，就听见巷口传来马蹄声 —— 沈砚之竟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个顺天府的差役。
“大胆！” 差役亮出腰牌，“柳府涉嫌谋害前御厨之女，沈大人已递状控告，尔等还敢寻衅滋事？拿下！”
刘管家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别拿我！是我家小姐让我来的！” 两个差役架起他就走，家丁早跑得没影了。春桃笑得直拍大腿：“活该！让他再狗仗人势！”
沈砚之走进院子，手里还攥着状纸的回执：“李推官看过账簿，立马签发了传票，传柳玉茹和周御厨明日过堂。” 他目光扫过灶房，鼻子动了动，“翡翠白玉卷蒸好了？”
“刚出锅，就等你回来尝呢！” 春桃抢着去掀蒸笼，一股热气冒出来，白玉似的菜卷透着淡淡的绿，看着就诱人。苏清欢夹了一个递给他，沈砚之咬了一口，白菜的脆嫩混着肉馅的鲜香，汁水在嘴里爆开，他眼睛亮了：“比上次的还好吃。”
“那是，小姐用鼎焖了肉馅！” 春桃也塞了一个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柳玉茹明天过堂，肯定要狡辩，咱们得再找些证据才行。”
苏清欢点头，从怀里掏出赵叔给的字条 —— 上面写着当年御膳房的杂役名单，有个叫老陈的，当年亲眼看见周御厨拿了鹤顶红进后厨。“王伯，您认识这个老陈吗？”
王伯摸了摸胡子：“认得！他现在在城西开了个面摊，性子倔得很，当年三夫人出事，他气得差点砸了御膳房的锅。我去寻他，保管能问出实话！”
正说着，院门口来了个小厨子，是李御厨的徒弟，手里捧着个陶罐：“苏姑娘，御厨让我送些‘陈年花雕’来，说炖肉最香。还说周御厨今儿一早就托病告假，怕是想跑。”
“跑不了。” 沈砚之放下筷子，“我已经让顺天府的人盯着他了。” 他看着陶罐里的花雕，突然想起什么，“明天过堂，老陈要是肯作证，柳家就没翻身的余地了。”
苏清欢笑着给众人添了茶：“放心，有这鼎在，还有咱们这一院子的烟火气，真相总会出来的。” 青铜小鼎在案上泛着暖光，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午后，王伯从城西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干瘦的老头，正是老陈。老陈一进灶房，就盯着青铜小鼎直看，突然红了眼：“这鼎…… 是三夫人的！当年她总说，这鼎能辨食材好坏，还能保人心气儿正！”
“陈叔，您当年真见周御厨拿了鹤顶红？” 苏清欢递给他一碗热茶。
老陈喝了口茶，狠狠拍了下桌子：“千真万确！那天我在后厨劈柴，看见周御厨跟着柳家的人进来，手里拎着个小盒子，打开就是鹤顶红！我问他要干啥，他还威胁我不准说出去！后来三夫人就‘病逝’了，我知道准是他们害的，可没证据啊！”
沈砚之赶紧拿出纸笔，让老陈写了证词，按了手印：“有了这个，明天定能还三夫人清白。”
傍晚时分，灶房又热闹起来。苏清欢炖了笋干红烧肉，用青铜小鼎焖过的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春桃端着碗蹲在门口吃，见巷口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过来，扔了块肉给它，大黄狗叼着肉跑远了，尾巴摇得更欢。
沈砚之坐在案边，看着苏清欢忙碌的身影，灶火的光落在她脸上，暖得像春日的阳光。他突然开口：“明天过堂，我陪你去。”
“你不是要去盯周御厨吗？” 苏清欢回头笑。
“让下属去就行。” 沈砚之耳尖微红，“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春桃在旁边插嘴：“沈大人这是怕小姐被柳玉茹欺负？也是，柳家那丫头嘴毒得很，小姐性子软，得有人护着。”
“我性子可不软。” 苏清欢敲了敲春桃的脑袋，“不过，有沈大人在，倒是能省些口舌。”
沈砚之看着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灶火噼啪作响，红烧肉的香气漫了满院，连隔壁的陈嫂都探出头喊：“清欢丫头，今儿做啥好吃的？香得我家娃都闹着要过来！”
苏清欢笑着应：“炖了红烧肉，陈嫂要不来尝一块？”
夜色渐浓，清欢小筑的灯还亮着。案上摊着证词和账簿，青铜小鼎泛着淡淡的光，沈砚之在整理文书，春桃在擦桌子，王伯和老陈在灶边聊天，说着当年三夫人做的菜，说着外城的老规矩。
苏清欢端起最后一碗红烧肉，放在案中央：“来，尝尝这鼎焖的肉，比当年御膳房的还香。”
众人拿起筷子，肉香在嘴里散开，老陈吃着吃着就哭了：“像…… 太像三夫人做的味道了…… 三夫人要是知道，定能瞑目了……”
春桃赶紧递了帕子：“陈叔别哭啊，明天咱们就为三夫人平反，以后天天让小姐给你做红烧肉！”
沈砚之看着苏清欢，眼里满是温柔。他突然觉得，这满院的烟火气，这鼎里的暖光，比朝堂上的乌纱帽珍贵多了。等真相大白，他真想就这样，天天来择菜（虽然择不好），天天吃她做的菜，天天守着这人间清欢。
“对了，” 春桃突然想起什么，“明天过堂回来，小姐做什么好吃的呀？我想吃上次的灵菇馄饨！”
苏清欢笑着点头：“行，给你做。再给沈大人做个‘翡翠白玉卷’，补补他今儿递状费的脑子。”
沈砚之耳尖红得能滴血，却没反驳，只是夹了块红烧肉递过去：“你也多吃点，明天…… 要辛苦你了。”
灶火的光落在两人脸上，暖得像化不开的糖。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照着满院的香气，也照着即将到来的真相与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