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后院的门轴吱呀一声，跟老光棍叹口气似的透着股不情愿。苏清欢刚迈过门槛，就被一股子霉味混着油烟的怪气呛得皱鼻子 —— 比起前院银锅玉碗的讲究劲儿，这儿倒像外城巷尾堆破烂的杂院，柴禾垛歪歪扭扭，墙根爬满蛛网，连石板缝里的草都长得比别处蔫巴。
“这宫里头的‘后院’，还不如我小筑的柴火间干净。” 她摸了摸怀里的青铜小鼎，鼎身温温的，倒比这院子里的人气热乎。刚走两步，就听见柴垛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伴着有人低声骂娘，那黏糊糊的嗓音，除了赵厨再没第二个人。
苏清欢脚步一顿，故意把鞋跟在石板上磕出声响。柴垛后瞬间没了动静，过了半晌，赵厨探着个油光锃亮的脑袋出来，看见是她，脸立刻拉得比驴脸还长：“你个外城来的野丫头，敢闯御膳房后院？不怕咱家把你拖去慎刑司？”
“赵厨这话说的，” 苏清欢挑眉，指尖敲了敲怀里的小鼎，“我刚听周伯说，这儿藏着能让贵妃娘娘茶碗生香的宝贝，特意来瞧瞧。倒是赵厨，躲在柴堆后头跟耗子似的，难不成在偷啃柴禾？”
赵厨脸一红，梗着脖子往外走：“咱家是来查食材损耗的！御膳房的柴禾都金贵，哪容得你随便闯？赶紧滚出去！” 他说着就来推苏清欢，手刚碰到她的袖子，怀里的青铜小鼎突然 “嗡” 地一声轻颤，鼎口冒出一缕极淡的白气，跟春桃蒸馒头时的面雾似的，飘到赵厨脚边就散了。
苏清欢眼尖，瞥见那白气散过的地方，柴禾垛底下露出个青布包袱角。她故意往旁边一躲，赵厨扑了个空，差点摔进旁边的泔水桶，引得墙头上蹲的麻雀都扑棱棱飞了。
“哎哟！” 赵厨扶着腰直骂，“你这小蹄子故意的！”
“赵厨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可得小心些。” 苏清欢笑着往柴禾垛走，“不过话说回来，您脚边这柴禾堆得蹊跷，底下像埋了东西 —— 莫不是藏了柳家小姐送的花雕？这要是洒了，多可惜。”
赵厨脸色骤变，赶紧冲过去挡在柴禾前：“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东西？你再胡搅蛮缠，咱家叫侍卫了！”
“叫啊，正好让侍卫瞧瞧，御膳房的柴堆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苏清欢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回头一看，老周端着个空铜盆，假装路过，眼神却往柴垛那儿瞟，嘴里嘟囔着：“柴禾该晒了，不然要长霉……”
苏清欢心领神会，弯腰假装捡地上的柴火，指尖刚碰到柴禾垛，怀里的小鼎突然热得发烫，鼎口的白气更浓了些，竟顺着柴缝往里钻。她心里有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赵厨，您要是不让看，我只好去回陈嬷嬷了 —— 毕竟太后刚夸了我的羹，要是让她知道御膳房后院藏着不明不白的东西，指不定以为是给她备的‘惊喜’呢。”
这话戳中了赵厨的软肋，他刚克扣燕窝就够心虚的，哪敢惊动陈嬷嬷？正支支吾吾着，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个清冷的声音：“哦？什么惊喜值得御膳房总管躲在柴堆后头看守？”
苏清欢回头一瞧，沈砚之穿着一身藏青官袍，站在门口，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脚步轻晃。他身后跟着两个御史台的吏员，手里还拿着个账本似的东西，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扫过院子。
赵厨一见沈砚之，腿都软了 —— 谁不知道这位御史专挑权贵的毛病，前阵子刚参倒了三个贪墨的光禄寺官员，这会儿怎么跑到御膳房来了？他赶紧堆起假笑：“沈大人说笑了，哪有什么惊喜？就是些不值钱的杂物……”
“杂物？” 沈砚之走过来，目光落在柴禾垛的包袱角上，“本观赵厨方才护得跟护心镜似的，倒像是什么宝贝。清欢姑娘，你方才说要找什么？”
苏清欢憋笑憋得肚子疼，这位沈大人看着冷峻，拆台倒是一把好手。她故意指着柴垛：“沈大人，我瞧这柴堆底下藏着东西，赵厨说不让看，怕是里头有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放肆！” 赵厨急了，“沈大人，这丫头是外城来的厨娘，懂什么规矩？您别听她胡言乱语！”
“厨娘怎么了？” 沈砚之挑眉，“前儿本官在清欢小筑吃的凉拌马齿苋，比你御膳房做的燕窝羹还用心。倒是赵厨，本官听说你上月克扣了十斤海参，卖去了宫外的酒楼？还有这杏仁香 ——” 他抽了抽鼻子，眼神冷下来，“本官记得，前几日查柳家贪腐案，涉案的毒粉就是苦杏仁磨的，闻着跟赵厨身上这味儿一模一样。”
赵厨脸瞬间白得像刷了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沈砚之身后的吏员立刻上前，没等赵厨阻拦，一把拉开柴禾垛，露出底下的青布包袱。打开一看，里头除了两包磨得细细的苦杏仁粉，还有一叠书信，上头的字迹歪歪扭扭，正是赵厨的手笔，写的全是如何帮柳玉茹在御膳里动手脚，还提了当年陷害苏三夫人的细节。
“这、这不是我的！是栽赃！” 赵厨扑过去想抢，被吏员一脚踹开，摔在地上直哼哼。
老周赶紧上前，指着书信里的内容：“沈大人，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当年苏三夫人就是不肯给柳权臣下毒，被赵厨灌了加了杏仁粉的汤药，才‘病逝’的！我当时就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苏清欢看着那些书信，怀里的青铜小鼎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嗡鸣，鼎口冒出的白气变成了淡淡的金色，绕着书信转了一圈，像是在确认什么。她鼻子一酸，刚要说话，就听见沈砚之开口：“赵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厨趴在地上，知道自己栽了，嚎啕大哭起来：“是柳玉茹逼我的！她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在太后的菜里下毒，嫁祸给这丫头！我也是没办法啊！”
“哦？柳玉茹？” 沈砚之示意吏员把赵厨拉起来，“看来柳家的案子，还得再审审。” 他转头看向苏清欢，眼神柔和了些，“清欢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有沈大人在，哪能有事？” 苏清欢笑了笑，晃了晃怀里的小鼎，“再说我还有这‘宝贝’，什么毒都能辨出来。”
正说着，陈嬷嬷带着几个太监匆匆赶来，一看院子里的阵仗，脸都白了：“沈大人，这、这是怎么了？”
“陈嬷嬷来得正好，” 沈砚之把书信递给她，“赵厨勾结柳玉茹，意图在太后寿宴上下毒，还牵涉出十年前苏三夫人的冤案。烦请嬷嬷回禀太后，御史台今日就彻查此事。”
陈嬷嬷看完书信，气得手都抖了：“好个赵厨！亏得太后还信任御膳房！” 她转头看向苏清欢，满脸愧疚，“苏姑娘，先前是老婆子眼拙，没护住你。”
“陈嬷嬷客气了，” 苏清欢摆摆手，“这不没出事嘛。再说要不是赵厨给的莲子心不新鲜，我还做不出那碗羹呢。”
这话逗得老周笑出了声，连沈砚之嘴角都微微勾起。陈嬷嬷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姑娘，倒看得开。太后要是知道了，定要夸你机灵。”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陈嬷嬷！柳家小姐听说赵厨被抓了，在宫门口闹着呢，说要见太后！”
“让她闹去！” 陈嬷嬷冷哼一声，“等沈大人查清楚了，自有太后做主！”
沈砚之示意吏员把赵厨和证物带走，转头对苏清欢说：“柳玉茹那边我会处理，你安心备寿宴的菜。库房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给你留了最新鲜的食材。”
“多谢沈大人。” 苏清欢心里暖烘烘的，“不过沈大人怎么突然来御膳房了？”
“哦，” 沈砚之轻咳一声，眼神飘向旁边的老周，“本官查光禄寺的账目，正好路过，听见后院有动静，就进来看看。”
老周憋着笑，偷偷给苏清欢使了个眼色 —— 谁不知道御史台离御膳房隔着三条街，哪能 “正好路过”？这分明是特意来护着她的。
苏清欢也不点破，笑着说：“那可真是巧了。对了沈大人，前儿你送的山泉水真好用，炖羹特别鲜。回头我给你做碗莲子心羹，谢谢你今日解围。”
沈砚之眼睛亮了亮，点点头：“好。” 他平时话不多，这会儿倒像个等着吃糖的孩子，看得旁边的吏员都偷偷憋笑。
等沈砚之走了，陈嬷嬷拉着苏清欢的手说：“苏姑娘，你放心，往后在御膳房，没人再敢给你使绊子。李御厨刚打发人来说，让你去他的小灶房备菜，那儿的食材比前院还好。”
“多谢陈嬷嬷。” 苏清欢跟着陈嬷嬷往前走，路过柴禾垛时，瞥见老周正蹲在地上，捡起刚才掉的莲子种，小心地揣进怀里。她心里一动，走过去说：“周伯，这莲子种要是种在我小筑的院子里，明年说不定能结出鲜莲子呢。”
老周抬起头，笑得满脸皱纹：“那敢情好！苏三夫人当年就说，最好的莲子要种在有烟火气的地方。你小筑里人来人往，正合适。”
怀里的青铜小鼎轻轻颤了颤，像是在附和。苏清欢看着鼎身的云雷纹，心里暗暗想：娘，您看，当年害您的人就要倒霉了，等寿宴结束，我就把您的冤屈彻底查清，让您的手艺和公道，都留在这人间烟火里。
回到前院御膳房，刚才那些偷笑的厨子们这会儿都变了脸色，见了苏清欢赶紧点头哈腰。苏清欢也不计较，径直走向李御厨的小灶房 —— 那地方果然干净，食材架上摆着新鲜的莲子、百合，还有沈砚之特意让人送来的山泉水，连灶台都擦得锃亮。
春桃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站在灶房门口等着，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小姐！我听周伯说您没事，就赶紧给您送了桂花糕来！” 她把食盒递过去，“还有沈大人让随从送来的，说您备菜累，垫垫肚子。”
苏清欢打开食盒，里面除了桂花糕，还有一小罐她爱吃的酱萝卜，正是清欢小筑的味道。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香混着桂花香，瞬间驱散了刚才的戾气。
“春桃，你怎么进来的？” 苏清欢好奇地问。
“是沈大人的随从带进来的，” 春桃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沈大人还说，要是有人敢欺负您，就让我去御史台找他。小姐，沈大人对您可真好！”
苏清欢脸微微一红，拍了拍春桃的脑袋：“别胡说，赶紧帮我择莲子。”
春桃吐了吐舌头，拿起莲子开始择。灶房里的烟火气慢慢升腾起来，铜锅咕嘟咕嘟响着，莲子的清香混着桂花的甜香飘出去，连路过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闻了闻。
苏清欢一边搅着锅里的羹，一边想：宫墙里的阴谋再阴狠，也敌不过这灶台上的烟火气。赵厨落网了，柳玉茹蹦跶不了多久，娘的冤屈很快就能查清。等寿宴结束，她就带着春桃、王伯、周伯，把清欢小筑的味道传遍京城，让那些士族权贵知道，真正的美味从不是金贵的山珍海味，而是藏在市井里的用心与温暖。
怀里的青铜小鼎泛着温润的光，鼎口偶尔冒出一缕淡淡的白气，像是在为她鼓劲。苏清欢嘴角扬起笑，搅动勺子的手更稳了 —— 这宫墙里的风波，不过是她 “味染人间” 路上的一站。往后的日子，有鼎在，有人在，有烟火在，她的 “清欢”，定能暖透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