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冬夜来得早，也冷得彻骨。呼啸的北风卷着碎雪，拍打在简陋的土坯房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野兽在暗处嘶吼。房内，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得地面上的影子摇摇晃晃。
高阳是被冻醒的。她蜷缩在铺着厚毯子的床上，身上裹着裴安白天找来的旧被子，可寒气还是透过单薄的衣衫，钻进骨髓里。她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裴安正靠在床脚，裹着一件破旧的外套，蜷缩着身子，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冻得厉害。
这几日，裴安总是让她睡在床上，自己则在床脚将就。起初高阳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可此刻看着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却泛起一阵酸楚。她想起在太原的地牢里，裴安拼尽全力保护她；想起逃亡路上，他始终将最安全的位置让给她；想起这一路东行，他默默承受着屈辱与痛苦，却从未对她发过一次脾气。
高阳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从炕上爬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裴安，可双脚刚落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走到裴安身边，蹲下身，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疲惫。
“裴安……” 高阳轻声呢喃，声音细若蚊蚋。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在指尖即将碰到皮肤时猛地收回 —— 太原那夜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王承宗那双粗糙的手、冰冷的刀锋、还有自己无力挣扎的绝望，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没事的，他是裴安，是保护我的人……” 高阳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缓缓伸出手，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解下来，盖在裴安身上。然后，她犹豫了片刻，轻轻挨着裴安的身子坐下，将半边肩膀靠在他的肩头。
裴安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在睡梦中微微动了动，本能地转过身，伸出手臂，将高阳紧紧抱在怀里。高阳的身体瞬间僵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可她没有推开裴安 —— 他怀里的温度很暖，带着淡淡的烟火气，让她想起小时候在皇宫里，父皇偶尔会将她抱在怀里讲故事的模样，那是她久违的安全感。
高阳缓缓抬起头，看着裴安熟睡的脸庞。她想起在长安街头，他骑着马，将她从闹事的纨绔手中救下；想起在御花园的月下，他为她弹奏古琴，声音温柔；想起在感业寺外，他奋不顾身地挡在她身前，对抗刺客；想起在太原的地牢里，他紧紧将她护在身后，对着王承宗怒目而视……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那些被恐惧与屈辱掩盖的爱意，渐渐重新浮现。
“裴安，谢谢你……” 高阳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她将头埋在裴安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眼皮也越来越重，最终在裴安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裴安是被怀里的温热唤醒的。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阳乌黑的长发，发丝散落在他的胸口，带着淡淡的皂荚香气。他微微低头，看到高阳正蜷缩在他的怀里，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一抹春色映入他的眼帘。
裴安的心跳瞬间加速，他下意识地想要动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高阳的肩膀。高阳缓缓睁开眼，正好对上裴安的目光，她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裴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高阳，连忙松开手，尴尬地站起身，挠了挠头，说道：“天…… 天快亮了，外面太冷，我去做个火炕，晚上睡觉能暖和点。”
“火炕？” 高阳坐起身，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却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裴安连忙转身走出房间，去院子里找工具。他昨天晚上和里正聊天时，已经买下了这座无人的土坯房，此刻正好可以好好修整一番。里正听说裴安要做 “火炕”，还能取暖，连忙召集了村里几个手脚还算利索的老人和受伤的男子，过来帮忙。
“裴小哥，这火炕是啥东西？真能比烧炭还暖和？” 里正拿着一把锄头，好奇地问道。
裴安一边画着火炕的图纸，一边解释：“火炕就是在炕下面砌上烟道，烧火的时候，热气能通过烟道传到炕上，整个炕都会变热，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算没有厚被子，也不会觉得冷。”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着如何砌砖、如何留烟道，村民们听得兴致勃勃，纷纷动手帮忙。
村里的男子虽然大多受伤，但干些和泥、搬砖的活还能应付。裴安则负责关键的烟道部分，他动作麻利，很快就砌好了炕的雏形。到了黄昏时分，一座带着烟道的火炕终于完工了。裴安找来干柴，从炕洞下面点燃，没过多久，土炕就渐渐热了起来，用手一摸，暖烘烘的，比烧炭舒服多了。
“真暖和！裴小哥你这法子太厉害了！” 里正兴奋地喊道，“明天我们也照着做，这样冬天就不怕冷了！” 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送走村民后，裴安从里正家里买了些鸡蛋、面粉和干菜，回到房间。高阳正坐在炕边，用手摸着温热的炕面，眼中带着一丝好奇。裴安笑了笑，说道：“晚上我们就能睡热炕了，再也不用冻着了。” 他说完，便在灶台边忙活起来，准备给高阳做饺子 —— 这是他后世常吃的食物，也是他唯一能做的、稍微精致点的吃食。
面粉加水和成面团，擀成薄薄的饺子皮，里面包上鸡蛋和干菜做的馅料。裴安的动作不算熟练，饺子的形状也有些歪歪扭扭，但高阳却看得很认真，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煮好了，裴安盛了两碗，端到炕边的小桌上。
两人坐在炕边，就着微弱的烛光，默默吃着饺子。饺子的味道不算特别好，但在这寒冷的冬夜，却让人觉得格外温暖。裴安看着高阳小口吃着饺子，眼神平静，没有了往日的骄纵，也没有了之前的抑郁，心中渐渐松了口气。
“高阳，” 裴安率先打破沉默，“明天我带你去附近的山里泡温泉吧？那温泉是天然的，冬天泡着特别舒服，还能缓解疲劳。附近还有不少好看的景色，我们可以顺便逛逛。”
高阳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追问温泉在哪里、景色好不好看，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夹起一个饺子，慢慢吃着。
裴安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有些感慨 —— 经历了这么多事，高阳真的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娇蛮任性、事事都要争强好胜的公主，变得安静、内敛，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可这样的变化，却让裴安觉得心疼 —— 她本该是无忧无虑的金枝玉叶，却因为命运的捉弄，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痛苦。
夜里，躺在温热的火炕上，高阳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显然是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裴安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中满是满足。火炕虽然温暖，却让他们暂时失去了相拥而眠的理由，可裴安并不在意 —— 只要高阳能慢慢好起来，他愿意等，等她彻底走出阴影，等她愿意再次靠近他。
第二天一早，两人睡到自然醒。裴安起床后，在灶台边煮了一锅小米粥，还烤了几个饼子。高阳醒来时，正好闻到粥的香气，她走到灶台边，看着裴安忙碌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
吃过早饭，裴安收拾了一些干净的衣服、饼子和水，带上弓箭和横刀，牵着马，领着高阳朝着山里的温泉走去。山路崎岖，积雪未化，两人走得不快，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抵达温泉所在地。
那是一处隐藏在山谷中的温泉，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松树，温泉水冒着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显眼。温泉的面积不大，水不深，刚好能没过人的胸口，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松针，显得格外清幽。
“这里就是温泉了，你先去帐篷里换衣服，我去周围看看，顺便打些猎物回来。” 裴安说着，将带来的小帐篷搭在温泉旁边的空地上，递给高阳一套干净的衣服。
高阳接过衣服，点了点头，走进帐篷里换衣服。裴安则拿起弓箭，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冬天的猎物大多躲在背风的地方取暖，裴安经验丰富，很快就在温泉附近的山洞里发现了一群野鸡和野兔。他拉弓搭箭，动作干脆利落，不一会儿就打到了四只野鸡和两只野兔。
“高阳应该还在泡温泉，得赶紧回去，别让她一个人待太久。” 裴安想着，拎着猎物，快步朝着温泉方向走去。可走到帐篷附近时，他却发现帐篷的门帘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高阳的衣服也不见了踪影。
“高阳！高阳！” 裴安心中一慌，大声喊着高阳的名字，四处寻找。他绕着温泉跑了一圈，没有看到高阳的身影；他冲进树林，一边跑一边喊，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两刻钟过去了，依旧没有找到高阳的踪迹，裴安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高阳，你别吓我…… 你到底去哪里了？” 裴安靠在一棵松树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害怕，害怕高阳像在太原那样遭遇不测，害怕自己再次失去她 ——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才发现，高阳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人。
“裴安，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裴安猛地转过身，看到高阳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把红色的野果，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裴安顾不上擦眼泪，快步冲过去，一把将高阳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高阳，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出事了！”
高阳被裴安突然抱住，身体瞬间僵住，汗毛都竖了起来，太原那天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可她感受到裴安手臂的颤抖，听到他声音中的担忧，心中的恐惧渐渐被温暖取代。她轻轻拍了拍裴安的后背，轻声说道：“我看到你去树林里了，想去找你，结果走岔了路。后来看到这些野果，就摘了一些回来，想给你尝尝。”
裴安松开高阳，接过她手中的野果，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野果不知道有没有毒，不能随便吃。你看，我打了猎物，我们烤野鸡吃。” 他说着，指了指地上的野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高阳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几只野鸡躺在地上，眼中露出了一丝惊喜。裴安连忙找来干树枝，在温泉边升起一堆火，将野鸡处理干净，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火焰跳跃着，将两人的脸庞映照得通红，高阳靠在裴安的身边，看着他认真烤肉的模样，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两人吃饱喝足后，裴安又陪着高阳泡了一会儿温泉。温暖的泉水包裹着身体，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疲惫，高阳闭着眼睛，脸上露出了惬意的表情。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收拾好东西，骑着马，朝着山村的方向赶去。
快到山村时，裴安突然听到右侧的树林里传来女子的哭泣声，还有男子的低声咒骂。他和高阳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丝警惕。裴安翻身下马，将高阳护在身后，手持横刀，小心翼翼地朝着树林里走去。
走进树林，眼前的一幕让裴安怒火中烧 ——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女子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双手被绑在身后，脸上满是泪水，正在拼命挣扎；男子则死死按住她，嘴里说着污秽的话语，动作粗暴。
裴安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高阳浑身在颤抖，身体紧紧贴着他，显然是想起了在太原的场景。“高阳，别看。” 裴安轻声说道，伸出手，捂住高阳的眼睛，转身想要带她离开。
可就在这时，那名男子听到了动静，猛地转过头，看到裴安和高阳，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他快速推开身下的女子，穿上大衣，举起一把长刀，朝着裴安冲了过来，嘴里喊道：“小子，敢坏老子的好事！把你身边的女人留下，老子就饶你一命！”
裴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将高阳推到身后，掏出随身的短刀，迎了上去。男子的刀法杂乱无章，显然只是个普通的地痞流氓。裴安侧身躲过男子的攻击，手中的短刀顺势刺入男子的胸口。男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那名被侮辱的女子从地上爬起来，冲到男子的尸体旁，用脚狠狠地踢打着，嘴里骂道：“你这个畜生！你害了我丈夫，还想侮辱我，你活该！” 裴安这才注意到，这名女子虽然容貌普通，身材却极为惹火 —— 她身着粗布衣衫，却难掩玲珑的身段，腰肢盈盈一握，胸前的曲线在衣衫下若隐若现，双腿修长，即便刚刚经历了侮辱，也难掩身上的风情。
女子发泄完怒火，才想起裴安和高阳，她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走到裴安面前，跪倒在地，感激地说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小女子李氏，丈夫在讨伐高句丽时战死了，这个畜生是村里的无赖，一直想侮辱我，今日若不是壮士，小女子恐怕就……” 她说着，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裴安连忙扶起她，说道：“夫人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分内之事。天色已晚，夫人还是尽快回家吧，免得再遇到危险。”
李氏点了点头，再次感谢裴安，然后匆匆离开了树林。裴安转过身，看到高阳还站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他心中一疼，快步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说道：“高阳，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回家。”
高阳抬起头，看着裴安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任由裴安牵着她的手，朝着山村走去。夜色渐深，北风依旧呼啸，可两人的手却紧紧握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温暖。裴安知道，高阳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可他相信，只要他一直陪在她身边，用爱和耐心温暖她，总有一天，她能彻底走出黑暗，重新找回曾经的自己。
这个冬天，虽然寒冷，却因为这份相互扶持的温情，变得不再难熬。裴安和高阳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幸福，也在慢慢治愈着彼此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