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抬起那张被泪水浸染得,如同雨打桃花般娇嫩的脸庞,满是天真未凿的迷茫与不解。
“可是,主子爷怎么会信你?”
她嘤咛一声,轻轻咬住下唇,眉头微蹙,声音带着孩童般的困惑。
拂月窃窃笑了两声,在寂寂无音的牢房内听起来甚是毛骨悚然。
“这就要托他那位好玛玛的福了,太皇太后才是这个世上飞得最高的海东青,在人将信不信之前,把看似答案的答案抛到他的面前。
章佳氏真是走了狗屎运,真不枉学了这么久,那一招风中护灯学的十成十的像。
你说,当主子爷亲眼看到他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子,以他最怀念的姿态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时,还会如此坚定吗?”
令窈坐在椅子上,脚下是慎刑司大牢的泥地,坚实牢固,可她却觉得自己正在急速的往下落,像是要坠进无尽深渊,任由黑暗吞没,再也爬不上来。
此漫漫非彼蛮蛮。
爱错了人?宠错了人?
原来这些凌驾于众妃之上的恩宠欢爱,耳鬓厮磨,生死相随,不过是一场错付,一场认错人的误会。
拂月的话化作万箭穿心,将她戳的体无完肤。
煌煌日光透过头顶狭小的窗棂挤进一束,将令窈眉眼隐在影中,泪水在眼眶里慢慢蓄起,最后漫过睫羽滚落腮边,在光束里倏然一明,坠在秋香色的衬衣上洇湿出一朵朵枯黄的花。
她站起来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脚底地面如何暄软,踩不实,唯有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往外飘去。
泪水模糊了一切,朦胧一片,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在嘴角弯出苦涩的弧度。
终是软了腿脚摔向一边。
“主子!”
翠归惊呼一声眼疾手快扶住她。
“您别难过,千万别往心里去。许是那拂月早就知道咱们在隔壁听着,故意说出这些诛心的话来气您害您的呢,她的话当不得真啊主子。”
令窈推开她的手,紧咬着牙,将嚎啕的哭意压在嗓子里,向着大牢出口,那唯一的光源挪过去。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宫里的,像是一缕孤魂在不属于的地方飘荡,不知何枝可栖,不知魂归何处。
她想回家,便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宫女了,她一辈子都出不去,她被困在这四方的红墙里,守着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
她曾那样赤诚地毫无保留地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以为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回应。
却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因误会而起的荒唐戏码。
她的真心,她的情意,在他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或许可以随时因为一个“真相”而轻易抛弃的累赘。
所谓的生死相许,所谓的独一无二,此刻想来,竟是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春日迟迟,惠风和畅,明明是草长莺飞的烂漫季节,令窈却觉得是那么冷,比那年风雪之中被拖着走向慎刑司时还要寒凉刺骨,那寒意顺着指尖一寸一寸蔓延至心底,将她整个人冻得发颤。
她步履蹒跚地迈过昭仁殿的门槛。
殿内,乳母正抱着七阿哥在炕边玩耍,手里拿着拨浪鼓咚咚地摇晃着,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众人抬头看见令窈失魂落魄的杵在门口,心里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令窈抬起朦胧泪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凝结着她的血肉的孩子,是偌大的紫禁城里她唯一的羁绊。
小七看见自己额涅,呵呵笑起来,挥舞着双臂要她抱,小嘴咿咿呀呀叫着,已是迫不及待往令窈那里倾过身子。
乳母有些犹豫,本想劝阻,可小七却异常执拗,扭动着小身子,伸着手非要找额涅。
拗不过他,乳母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到了令窈怀中,轻声叮嘱:
“主子,您小心些,七阿哥近来沉了不少。”
令窈下意识接过,垂眸看着这张有几分肖像玄烨的面容,她终是忍不住抱着小七呜呜咽咽哭起来。
小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微微一愣,随即小嘴一瘪,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那哭声穿透殿宇,惊动了枝头栖息的春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曛暖的春光透过支摘窗斜斜的照进来,落在令窈那绣着连理枝的袍角。
拂月再次走进乾清宫时,已是傍晚。
暮色四合,天边晚霞余烬被浓稠如墨的夜色渐渐侵蚀,化作零星几点,徒劳地缀在天际。
她已经被关在牢里大半年了,看着眼前熟悉的乾清宫恍如隔世。
这里一砖一瓦,一器一物她都是如此熟悉。这一切的辉煌与威仪,而如今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正殿内只有个梁九功站在宝座一边,玄烨高踞于那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宝座之上、
灯火葳蕤,照的四下透亮。
拂月依礼行礼问安,随后跪伏在地久久不言,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对抗。
玄烨似乎并不着急,依旧不疾不徐地处理着政务,间或端起茶盏啜饮一口,就像是根本没有拂月这个人一样。
西暖阁一座鎏金西洋自鸣钟咔嚓走着,忽的铛铛敲了十下,将勉力强撑的拂月惊得浑身抖个不停。
夜色渐深,饶是白日多么温暖和煦,到了深夜,那金砖漫铺的地面总会慢慢渗出一丝寒意。浸透皮肉,顺着拂月的膝盖扎进到骨髓里,连骨头缝都在疼。
拂月一向是个心浮气躁的人,此时已是有些跪不住了,悄悄抬眼打量玄烨,见他依旧专心于朝政大事,对自己置若罔闻,心中怨怼更浓,终是忍不住道:
“主子爷,奴才愚钝,求您明白告诉奴才,今日将奴才提来此处到底所为何意?要杀要剐也给个痛快话!”
玄烨嗤地一笑,并未抬眸,只道:
“怎么?憋不住了?容若过来直说你嘴硬,一个字也不肯说,现在倒是沉不住气了?”
拂月愤愤道:“若主子爷今日传奴才来,还是要问那蛮蛮究竟是谁,奴才依旧是那句话,无可奉告!”
“不说便不说了吧。此事如今看来,也无甚紧要了。”
他有条不紊的审视着每份奏折,朱笔疾走,好似她说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拂月诧异的直起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或试探。
实在没想到纠结那么久的事情,到如今不重要了?
她心中那点快意还没来得及尽情享受,便已经开始消散了。一种计划落空的恐慌悄然爬上心头
“主子爷,您这莫非是欲擒故纵之计?别再跟奴才玩这套把戏了,奴才不会上当的。您越是这样说,奴才越是半个字都不会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