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名号一出,令窈都忍不住面露惊诧,下意识看向玄烨。
玄烨已经坐正了身姿,眸光寒沉沉的:
“宜嫔?她可有凭证?”
内大臣连忙回道:“并无任何凭证。她只一味坚持,让奴才派人去她所居的翊坤宫幄帐一看便知。
可……可宜嫔乃是后宫主位,是主子爷您的家眷,奴才等外臣,岂敢深夜擅闯宫妃寝帐?
此事关乎宫闱清誉,奴才思来想去不敢擅专,只得急忙来回禀主子爷定夺。
正巧遇上佟贵妃主子身边的侍棠姑姑经过,她一眼瞧见被押着的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去回禀了佟主子。
佟主子闻讯赶来,亲自上前辨认后,便说那二人确系宜嫔与其贴身宫女眠柳无疑。此刻,佟主子正押着宜嫔主仆二人候在帐外,听候主子爷发落。”
玄烨略往后靠了靠,冷冷一笑,眸光倏然寒凉刺骨:
“带进来。”
令窈心口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暗叹今晚真是注定的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非要闹出些惊天动地的动静才肯罢休。她和翠归对视一眼皆无声的叹口气。
帐帘再次被掀开,佟贵妃率先走了进来。显然是从床榻上匆匆而起,身上穿着锦缎寝衣,外头披了一件灰鼠毛滚边的斗篷,挽了个轻巧的发髻,面色略显苍白,神情凝重带着些惶恐。
侍棠扶着她行礼问安。
玄烨点点头,见她那柔弱强撑的模样,不免怜惜道:
“快坐下吧。既已病着,吩咐人将她们押进来便是了,何必亲自过来?仔细再吹了冷风,加重了病情。”
赵昌忙给佟贵妃上了一盏热茶:
“佟主子先喝口热茶暖暖身。”
佟贵妃对赵昌感激地笑了笑,随后道:
“奴才虽在病中,但既蒙主子爷信任,肩挑统摄六宫之责,宫中出了此等大事,奴才自然责无旁贷,必须亲自前来处理才是。
说来也是奴才身子不争气,时常病着,对底下人疏于管教约束,才闹出这等不成体统的丑事,奴才心里实在自责不已。”
玄摇摇头,温声宽慰她:
“莫要如此想。你自然是称职称责的,朕心里有数。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你不过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百密一疏也是情理之中,不必过于自责。”
佟贵妃柔顺地称了声是,用绢帕拭了拭眼角,随即神色一肃,转向帐外,扬声道:
“将人带上来!”
几个太监押解着宜嫔主仆走进来。
宜嫔身上穿着宫女衣袍,袖口裤腿满是泥点子,云鬓散乱,夹杂着枯枝碎叶,脸上泪痕未干,即是惶恐又是羞恼。
眠柳强撑着扶着她,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犹自低低啜泣。
宜嫔见端坐于上的玄烨,仿佛见到了救星,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挣脱开,一头扑上前去,嚎啕大哭:
“主子爷!主子爷!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奴才冤枉啊!”
她身怀六甲,这般不管不顾地猛扑过来,力道极大,吓得赵昌连忙上前拦阻。
令窈伸手扶了她一把,温声劝道:“宜姐姐有话好好说,万事有主子爷圣断。您如今身子重,仔细着肚子里的皇嗣才是要紧。”
宜嫔被这一拦一扶,才回过神,想到自己还怀着身孕,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忙止住哭声,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强自镇定下来,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
“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赵昌极有眼力见儿,觑了一眼玄烨那阴沉如水的面色,连忙上前一步,伶俐地搀扶起跪在地上的宜嫔。
又示意一旁的小太监赶紧搬来一张铺着软垫的方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你不在自己幄帐中安胎歇息,为何会跑去后山那等偏僻之处?还穿成这副模样?”
玄烨面罩寒霜,语气森寒。
宜嫔听了一颗心骤然沉了下去,期期艾艾,飞快的和眠柳递个眼色,咬着唇,垂泪不已,却一言不发。
佟贵妃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她这副躲躲闪闪,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哼一声,指着眠柳,厉声道:
“眠柳你说!”
眠柳跪在地上,浑身一颤,偷眼瞟着宜嫔,心乱如麻,踌躇半天,凑在宜嫔身侧,低低哀求:
“主子,您还是说吧,总比担上秽乱宫闱的罪名要好啊,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肚子里的皇嗣想想。”
宜嫔一听秽乱宫闱四字顿时反应过来,抬眸泪光闪烁看着玄烨:
“主子爷恕罪!奴才……奴才实在是一时糊涂,求主子爷明鉴!”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断断续续地道出缘由。
“奴才自从有孕以来,时常心中惶恐不安,日夜悬心,不知腹中怀的究竟是男是女。奴才深知主子爷期盼皇子,一心只想能为主子爷诞下一位小阿哥,方能不辜负主子爷的恩宠。
可近日来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梦中总见个女孩追着奴才喊额涅,刚巧眠柳说京中有位千金圣手,最会看胎象,奴才一时鬼迷心窍,便想着私下里去寻这位高人瞧一瞧,也好早早安心。
又恐此事张扬出去,惹人非议,便与眠柳乔装改扮成普通宫女模样,悄悄下了山……”
她说着,泪水汹涌而出,哭的不可自抑。
“谁知回来的路上,不知为何,山间的盘查突然严密了许多。任凭奴才如何恳求,使了多少银钱,甚至不得已亮明身份,那些守山的侍卫竟一概不认,死活不肯放行。
奴才无奈,只得在山中四处寻找其他能进来的偏僻小径,可山里草木繁盛,路径难辨,转了几圈便彻底迷失了方向,不知走到了何处。
天都黑透了也没能找到回来的路,稀里糊涂的就被巡查的侍卫给捉住了。”
宜嫔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从方凳上滑下来,摊在地上,深深伏下身去。
各中情由道明后,帐内一时无人言语,只听见宜嫔主仆低声啜泣。
令窈也不知该夸宜嫔胆子大,还是夸她手段高超,能从禁军亲卫的手下偷溜下山,少不得里应外合,只是为何回来时守备忽严,这其中必定还有缘故。
事关重大,不是刚刚惠嫔和德嫔的宫务小事,她只能作壁上观,保证这团野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