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正在皇帝幄帐旁的随帐里熏衣裳,拿了熏笼,又取了热水,正准备把热水注入盘中,就听见外头闹哄哄的。
侧耳听了一耳,只闻得几声笑声,脚步纷纷,倒也没多注意,后宫的人本来就多,现在大半挤在景山上自然不会安安静静。
却不料随帐门帘一挑,望蟾走了进来,甚是规矩的行礼问安:
“奴才给贵人主子请安。”
倒把令窈唬了一跳,还未等她拜下,已经双手将她托起:“姐姐这是做什么?”
这也怪玄烨,原本想亲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谁知道临时朝政有急事,忙往山下赶去,阖宫的人都知道了,也就令窈独自在随帐内一无所知。
望蟾端详着令窈的神色,见她一脸茫然且十分震惊的模样,笑道:
“想来是主子爷准备亲自跟您说的,估计是临了有急事绊住脚。贵人主子还不知道了吧?
刚刚主子爷请了太后懿旨晋封您为贵人,已经晓谕六宫了,恭喜贵人主子,贺喜贵人主子。”
令窈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只觉得脑袋空空,不能思考了。
翠归和小双喜听见了纷纷叩首贺喜,一时间随帐内贺喜声不断。
令窈心里确实欢喜,可这消息不是出自玄烨口中总是令她惴惴不安,感觉那么的不真切。
便是有孕的德嫔也是从常在熬上来的,那时候她初封常在就引人羡慕,她尚未侍寝,又无子嗣,一来就是贵人吗?
赵昌紧赶慢赶想抢个头功,一进去看见望蟾就知没戏,嘴一撇:“哟,到底是别人抢了前头,”白了她一眼。
随即满脸堆笑,殷切向令窈行礼:“奴才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这话入了望蟾的耳,微微一笑,把佟贵妃的送子观音和一匣金锞子一匣银锞子交给了翠归。
“我们主子特意命奴才将库中这尊从普陀山请回来的白玉送子观音像请出,赠与贵人主子。盼着观音大士保佑贵人早日为皇家绵延宗嗣,开枝散叶。”
她又指了指那匣子,“这里头是一匣新铸的金锞子,一匣银锞子,花纹都是时兴的,贵人主子留着赏人玩罢。”
令窈忙不迭地谢恩,心中却是一片纷乱。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两匣锞子上。按宫里的规矩,有道贺送礼的宫人来,主人家都是要给些赏钱以示体面和回礼的。
可她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一来拿不准该给多少才合适,给多了显得轻浮,给少了又怕失了体面。
二来更觉忐忑,若是将贵妃刚赏下来的金锞子银锞子,转手就赏给贵妃派来的大宫女望蟾,这会不会让望蟾觉得是轻视甚至羞辱。
她这边还在暗自思忖,尚未理出个头绪,帐外却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声:
“奴才给贵人主子道喜贺喜来了!”
话音未落,帘子一掀,叠翠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她先是朝着令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口中说着吉祥话。
随后拿出一个小荷包塞到望蟾手里:“有劳望蟾妹子辛苦跑这一趟了,这点子心意,妹子拿着喝杯茶。奴才替我们主子,多谢贵妃娘娘的厚赏。”
望蟾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一怔,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荷包,里面沉甸甸的,隔着布料都能摸出是两枚不小的金锞子。
她是佟贵妃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又是头一个来道喜送赏的,这个赏钱数额给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这叠翠果然是个长袖善舞,极懂规矩的人精。可是她凭什么出头来替这位新晋的戴贵人打点赏赐,以什么身份给自己赏银?
叠翠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主子爷早有吩咐,我们主子今日只管安安稳稳坐着受礼便是。其余一应琐碎杂事,自有奴才们代为打理处置。”
她皮笑肉不笑,看的望蟾心里一颤,又听见主子爷吩咐的,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原本她故意来看戴佳氏的笑话,没成想主子爷都安排好了,连赏钱都有人代为打点,简直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将戴佳氏护得严严实实。
望蟾又堆了笑:“叠翠姐姐言重了,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
她说着,又朝令窈的方向行了一礼,“贵人主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告退了。”
言罢带着那捧匣拿箱的太监宫人退了出去。
叠翠冷眼瞧着望蟾一行人走远了,满眼的不屑,冷哼一声。扭转身来,恭谨利落地行了一礼: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请即刻移步至主子爷的幄帐受礼。贵妃的赏赐既已送到,消息传开。
其他各宫的主子们怕是转眼就要到了,说不准太皇太后和太后宫中也会派人前来道贺。您若还待在这做杂事的随帐就不像话了。”
她说着将令窈手上的东西拿走,火急火燎将她推到玄烨的幄帐内。一进帐,便扬声道:
“翠归!快打水来,伺候主子梳洗更衣,手脚麻利些。”
一面忙一面催促赵昌:“还不把东西都搬进来,杵着当门神呢?”
赵昌被她一噎,也不敢回嘴,忙不迭将那两箱沉甸甸的箱子抬了进来。
叠翠快步上前,开箱看了看,心中便已有数。
那一边,令窈被翠归按在梳妆镜前坐下,正由着她拆散发髻,准备重新梳妆。
令窈忍不住探身看了看,只见箱子里是一盒金锞子,一盒银锞子,铸的是花好月圆样式。另有一箱子衣裳和首饰,满满当当,珠光宝气。
叠翠边飞速装着锞子,边仰头对令窈一笑:
“主子放心,有奴才在,保管帮您把这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体体面面,绝不会让您失了半分仪度。”
她边麻利地数着锞子,记着数目,边唠家常般说道:
“主子爷原本要亲自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就没叫传旨的太监过来传旨。谁知山脚下忽然有紧急军报传来,主子爷无奈,只得匆匆下山处置去了。
临行前,特意吩咐人叫了奴才过来,又叫人送了这两箱子东西来,就是怕有些拜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小人故意给您气受,或是办事不周,委屈了您。”
叠翠将装好锞子的荷包放在匣内,另拿了两大串铜钱,递给赵昌:
“主子今日大喜,这些钱你拿去,请乾清宫底下当差的宫人们喝茶吃点心,大家都沾沾主子的喜气。”
赵昌连忙双手接过,脸上堆满笑:“嗻,奴才代底下那些猴崽子们谢主子恩赏,主子仁厚。”
他正要转身出去,叠翠却叫住了他:
“你可得仔细了,主子爷说了等他回来可是要查的,你要是昧了去……”她冷笑一声,“那板子可是不长眼的,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赵昌心里一凛,忙道:
“哎呦我的好姐姐,瞧您这话说的。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主子爷眼皮子底下干这掉脑袋的勾当啊。
帮主子办事,那是天大的体面,奴才必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分徇私舞弊,您放一百个心。”
叠翠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知道轻重就好。”
赵昌如蒙大赦,又朝着令窈的方向行了个礼,这才捧着钱串子,脚下生风地退出去张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