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大堂一片愁云惨淡,珠隆阿望着眼前的烂摊子,是头大如斗。
绾缨搂着烂摊如泥的含雪,是心急如焚,忽而灵机一动,看向珠隆阿:
“大人,那戴佳氏还说人证物证俱在方能定谳,现如今到了含雪,就仅凭沁霜一面之词,几本账簿,就想定堂堂乾清宫大宫女的罪?人证呢?人证何在?”
含雪闻言一怔,仿佛被这句话注入了最后一丝力气,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一骨碌爬起来,附和道:
“对!人证呢?沁霜这个贱人她血口喷人,她陷害我!账簿是她做的,她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她的话不能信。没有人证,没有亲眼看见我卖茶的人,我不认,死也不认!”
话音未落,一名番役脚步匆匆,神色惊惶地走了进来,径直跑到珠隆阿身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珠隆阿浑身一颤,如同被雷劈中一般,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抓住扶手,不可置信问:
“真……真带来了?在哪儿?”
番役用力点头:“就在慎刑司旁边那条巷子里,黑压压一片全是人。”
他扯了扯珠隆阿的衣袍,朝堂下努努嘴,凑在珠隆阿耳边,嘀嘀咕咕:
“依卑职所看,大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咱们庙小容不下大佛,再掺和下去,咱们都得遭殃。”
珠隆阿醍醐灌顶,连连点头:“很是很是,不能再掺和了,不能再掺和了。”
绾缨见陡增变故,连忙张口,话还没说,珠隆阿已经看向内务府司库:
“刚刚所查,按你们看共涉及多少银两?”
一说这个,那笔帖式和司库吓得哆哆嗦嗦,紧紧挤在一起,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司库硬着头皮,行礼道:
“刚刚所查,若是依照沁霜所言,所记,这三年时间共涉及贡茶十二盒,按如今宫外黑市行情,一盒高档茶叶几百两也有,百八十两也有,按最低的涉案金额也有一千六,按……按最高的涉案金额得七八千两往上。”
“七八千两?”珠隆阿瞪大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内务府司库忙道:“奴才不敢妄言,大人若不信可请内务府会计司笔帖式前来一验。”
珠隆阿哎呦一声,指着含雪,颇有几分惋惜之意:“你啊,你胆子也太大了!”
绾缨见如此情形,暗道不妙,怕是人证已经找到,若是属实,七八千两银子那是抄家的大罪。
她垂头看向怀中那个她一直试图维护的堂妹,只觉得怀中之人像是一个随时会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瘟神,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绾樱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将怀里的含雪狠狠推开,迅速整了下衣襟,对着珠隆阿敛衽行礼:
“大人,含雪只是奴才堂妹,她家那支伊拉里氏远在关外,跟我们京城伊拉里氏早就不互通往来,此事奴才委实不知,一时被含雪蒙骗,还望大人明察。奴才一个深宫禁苑宫女就不掺和了。”
她语速极快,生怕慢一步就会被这滔天罪责沾染。
话音未落,她甚至不看众人一眼,如同躲避瘟疫般,慌不择路往外跑去。
那仓皇的背影,充满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狼狈与绝情。
“长姐?” 含雪彻底懵了,一脸茫然。
绾缨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几分,瞬间就消失在慎刑司大堂门口。
绾缨一走,泥鳅一样的塔布鼐已经坐立难安,好在一早丢出替罪羊,此事至多算他监管不当,不会伤及根本。
连忙站起身,对着珠隆阿拱了拱手:
“老弟,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主子爷午膳时辰快到了,御膳房离不得人,我得赶紧回去伺候。失陪,失陪了。”
言罢也不等珠隆阿回应,火烧屁股一般跟着绾缨身后跑了。
那含雪是自小娇养,养成了骄纵跋扈、不谙世事的性子。入宫后,仗着宜嫔和绾缨的庇护,更是目空一切。对她而言,金银不过是个数字。
又是关外进京,不知这里门道。
七八千两的银子对她来说不过是家里姊妹一两年的首饰和衣裙,算得上什么巨款。
此时还呆呆趴在地上,还在念叨:“人证呢?我要人证!”
珠隆阿气的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人证?你那人证已经有人给你找来了,都签了字画了押!”
含雪愣愣的看着他,似是不相信这么快就找到人证,她爬起来擦了擦脸,看着令窈和沁霜,讥笑道:
“不过是七八千两银子,就算是你们构陷我成了,我还就是,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我家里有的是,我可不像你们这些穷酸奴才,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拿出手还得算计半天。”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鄙夷,仿佛那足以致命的滔天罪责,在她眼中不过是随手可以抹去的一点灰尘。
令窈闻言笑出声,抬眸直视她:“含雪,你可知按照《大清律例》,官吏监守自盗仓库钱粮,赃银四十两以上者……”
她刻意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
“即、可、处、斩!”
“处斩”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含雪头顶!
含雪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什么……什么?你定是在诓我。”
她不信的抬头看向珠隆阿寻求论证。
那珠隆阿快要被她这愚蠢模样气死,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又是悲悯,哎呦一声,捂着脸,扭过身子不再看她。
“不不不,不可能!不过是七八千两银子,我家里有的是银子,补上就是!”
含雪被那处斩二字击的几近崩溃,踉踉跄跄,一屁股瘫坐在绾缨刚刚坐的椅子上。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沁霜,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含雪,声音平静得可怕:
“处斩,那是四十两的罪责。”
她微微一顿:“你贪墨赃银已达数千两之巨,按律——”
沁霜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宣判:
“当抄家。”
抄家。
这两个字,狠狠烫在含雪的心上,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烧成灰烬。
“你胡说!” 含雪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目眦尽裂,指向沁霜:
“沁霜,你这个贱人!你要我抄家,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那账是你记的,是你一笔一笔亲手写下的,你以为你能一干二净?休想!我要是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垫背,拉着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