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瘫坐在椅子上,胸口的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寒意。掉在地上的铝制热水壶还保持着摔落时的姿态,壶口张着,像个无声尖叫的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本被扔在桌上的《午夜值守规则》,尤其是那行新出现的红色字迹——“对视了,你得陪她走一段”,每个字都像一条蠕动的血虫,在他视网膜上留下挥之不去的印记。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刚才那双眼,那双完全漆黑、没有一丝眼白的眼睛,绝非人类所有。王队长说那是前任保安的恶作剧,可谁能在他与“李老太”对视的瞬间,就篡改手册上的字迹?还用这种诡异的红色墨水,写出如此瘆人的话?
他猛地看向门口,那扇薄薄的木门此刻像一道脆弱的屏障,门外的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窥视着他。规则第一条明明白白写着“00:00-6:00期间,无论听到任何敲门声,绝不开保安室大门”,可现在,他甚至觉得这扇门是否锁死都成了未知数。他挣扎着爬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伸手摸到门后的插销,用力插紧,又反复摇晃了几下,确认门纹丝不动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点不知何时变得更加密集,原本还能勉强辨认的画面彻底沦为一片灰白的噪点,偶尔闪过几道扭曲的光斑,像是有人用手电筒在镜头前胡乱晃动。杜明盯着屏幕,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李老太”离开的痕迹,可除了杂乱的雪花,什么都没有。3号楼的方向更是一片漆黑,仿佛被浓重的墨汁浸透,连手电筒的余光都无法穿透。
他想起巡逻时看到的302窗口那个穿碎花裙的女人身影。当时他只觉得那身影有些突兀,现在想来,那静止的姿态、模糊的轮廓,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3号楼302……王队长从未提过那里住着人,手册上也只字未提。还有那些红色纸钱,为什么偏偏出现在3号楼门口?为什么规则严令禁止抬头看3号楼的窗户?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般钻进杜明的脑海,搅得他心神不宁。他走到桌前,犹豫了很久,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本《午夜值守规则》。泛黄的纸页边缘已经卷起,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那红色字迹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后一页,想再看看那句“别信李老太”的批注,可这次细看,却发现那字迹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水洇过,又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擦过,原本还算清晰的笔画变得支离破碎,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什么。
“别信……到底什么不能信?”杜明捏着册子的手指关节泛白,“是不能信李老太的存在,还是不能信规则里关于她的条款?”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滴答”声传入耳中。他循声望去,发现是桌子角落里的一个老式座钟,钟摆摇晃的幅度很小,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在这死寂的保安室里,像秒针在心脏上跳动。他看了一眼座钟的时间——01:15。距离他与“李老太”对视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距离凌晨四点的广播还有两个多小时。
这两个多小时,注定是煎熬。
杜明试图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他拿起手电筒,检查了一下电量,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黑布,那块粗糙的布料此刻像块烙铁,让他指尖发烫。他走到监控台前,尝试调试设备,转动旋钮时发出“咔哒”的轻响,可屏幕上的雪花丝毫没有变化。他甚至能听到设备内部传来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电流在痛苦地呻吟。
突然,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短暂地停顿了一下,3号楼门口的画面隐约浮现出来。杜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住屏幕。画面依旧模糊,但能看清门口的台阶,还有台阶下那片刚才被他清理过的地面。
那里,又出现了几片红色的纸钱。
它们像是凭空出现的,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微弱的信号干扰下,红色显得忽明忽暗。杜明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明明已经用黑布把纸钱包裹起来,扔进了小区角落的垃圾桶,怎么会又出现?而且间隔还不到一个小时。
难道是自己刚才没清理干净?还是……有人在他离开后,又把纸钱撒在了那里?
他下意识地想去拿巡逻的装备,脚刚迈出一步,就猛地停住了。规则第三条只说巡逻时发现纸钱要处理,没说看到监控里出现纸钱也要出去。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外面一片漆黑,谁知道黑暗里藏着什么?刚才与“李老太”的对视已经打破了规则,他不敢再冒任何风险。
“不管它,不管它……”杜明低声安慰自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监控屏幕上那几片刺眼的红色,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仿佛能听到有人在3号楼门口窸窸窣窣地撒着纸钱,那声音顺着门缝钻进来,与座钟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诡异的催眠曲。
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连续的精神紧张让他的大脑开始发沉。他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可刚一低头,就看到了手册上那行“你得陪她走一段”的字,瞬间清醒过来。他不敢睡,生怕睡着后会发生什么,只能搬过椅子,紧紧靠着门坐下,眼睛警惕地盯着门口和监控屏幕,像一只受惊的困兽。
时间在缓慢的煎熬中流逝,座钟的“滴答”声越来越响,每一次摆动都像是在倒计时。02:00,02:30,03:00……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去,小区里安静得可怕,连虫鸣都听不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只有他所在的这个小小保安室,还醒在无边的黑暗里。
凌晨三点整,座钟敲响了三下,声音沉闷而悠长,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杜明打了个激灵,他拿起《午夜值守规则》,想再确认一遍凌晨四点的广播规则,让自己保持清醒。当他翻到第四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了。
规则第四条原本清晰印着的“凌晨4点整,必须播放小区广播‘温馨提示,关好门窗’,不可提前或延后”,此刻被人用同样的红色墨水修改了。“4点整”被划掉,改成了“3:50”,后面的广播内容也被涂抹掉,重新写了一行字,只是这行字的墨水似乎没干,边缘有些晕染:“播放内容不变”。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翻看手册的其他页面,发现只有这一页被修改了,其他规则依旧保持着原样,包括那条被划掉的“不可与李老太对视”和新增的“你得陪她走一段”。
“谁改的?什么时候改的?”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刚才他一直盯着门口和屏幕,根本没人靠近桌子,除非……修改手册的不是人。
他猛地想起王队长临走时的眼神,那眼神里除了疲惫,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恐惧。难道王队长知道这些规则会被篡改?还是说,前任保安的失踪,就和这些被修改的规则有关?
3:50播放,还是4:00播放?
杜明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按照原始规则,4点整播放是安全的,可现在规则被修改了,万一不照做,会发生什么?他已经因为对视打破了一条规则,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他不敢再赌。可如果照改后的时间播放,万一这本身就是个陷阱呢?手册上的手写批注说“别信李老太”,那这些突然出现的红色修改,又能信吗?
他看向监控屏幕,3号楼门口的纸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那里空荡荡的,只有昏黑的楼道口像一张张开的嘴。302的窗户依旧漆黑一片,那个穿碎花裙的身影没有再出现,可杜明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扇窗户后面,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做出选择。
座钟的指针缓慢而坚定地朝着3:50移动,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加剧杜明的焦虑。他走到广播设备前,那是一个老旧的黑色机器,上面只有一个按钮和一个麦克风,按钮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伸出手,指尖悬在按钮上方,迟迟不敢按下。
“温馨提示,关好门窗……”他低声念着广播内容,声音在空荡的保安室里回荡。这句话很普通,像所有小区的夜间提示,可在这个诡异的午夜,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3:49了。
杜明的额头渗出冷汗,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本摊开的手册,红色的“3:50”像是在嘲笑他的犹豫。他想起了那双漆黑的眼睛,想起了“你得陪她走一段”的诅咒,一股莫名的恐惧驱使着他,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按吧,按了就没事了……”
3:50,座钟的秒针刚划过十二的位置,杜明闭了闭眼,猛地按下了广播按钮。
“温馨提示,关好门窗……”他对着麦克风念出这句话,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广播的音质很差,带着刺耳的杂音,把这句话传遍了小区的每个角落,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突兀。
然而,就在这句话说完的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广播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停止,反而传出一阵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冰冷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了起来,那声音不男不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3号楼302的住户,该回家了……”
杜明浑身一震,猛地松开按钮,可那声音依旧在广播里回荡,一遍又一遍,仿佛要钻进人的骨髓里:“3号楼302的住户,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他惊恐地看着广播设备,想要关掉电源,可手指却因为过度恐惧而不听使唤。直到那声音重复了五六遍,才突然戛然而止,留下满室的寂静和淡淡的电流味。
“不……不是我弄的……”杜明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他明明念的是规则里的内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座钟。
钟摆停了。
原本指向3:50的时针和分针,此刻赫然指向了4:30。
中间整整四十分钟,凭空消失了。
杜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冲到座钟前,用力摇晃着钟身,可钟摆纹丝不动,指针像是被钉死在了4:30的位置。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同样是4:30。
这不是幻觉!
那消失的四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跌跌撞撞地跑回监控台前,疯狂地操作着设备,想要查看3:50到4:30之间的录像。可无论他怎么调,那段时间的监控画面全是密集的雪花,只有偶尔闪过的、扭曲的光斑,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3号楼门口的监控画面突然清晰了一瞬。
杜明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屏幕。
画面里,3号楼门口的灯光昏暗,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扶着一个佝偻的老太太,慢慢走进楼道。那个身影穿着和他一样的保安制服,身形、走路的姿态,甚至连抬手扶人的动作,都和他一模一样!
而那个被扶着的老太太,穿着深色的棉袄,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正是“李老太”!
屏幕上的“自己”低着头,看不清脸,可杜明却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那不是他!绝对不是他!可为什么会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扶着“李老太”走进3号楼?
就在这时,保安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炸响,吓得杜明几乎跳起来。
他看着那部老式的黑色电话,听筒挂在机身上,随着铃声微微晃动,像是在召唤他。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喂?”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杜明!你是不是改了广播时间?!”电话那头传来王队长急促而惊慌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风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出事!你看看监控!是不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杜明的心猛地一沉,王队长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是……王队,我看到了……那到底是什么?那消失的四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王队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前任保安就是因为改了广播时间,再也没出来过!他当时也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东西在找替身!你千万不能开门,千万别让它进来……”
“它到底是什么?李老太是谁?3号楼302到底有什么?”杜明急切地追问,他必须知道真相。
可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王队长模糊的惊叫声,然后“咔哒”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嘟嘟嘟”的声音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和绝望。
杜明无力地放下电话,瘫坐在椅子上。监控屏幕又恢复了雪花点,刚才那个“另一个自己”扶着“李老太”的画面,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可座钟上的时间,手机上的时间,还有王队长惊慌的话语,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看向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凌晨4:30,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半小时,可杜明却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等不到天亮了。
那个“另一个自己”是谁?它扶着“李老太”进3号楼做什么?消失的四十分钟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拿起那本《午夜值守规则》,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句模糊的“别信李老太”,突然意识到,这本手册,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而他,已经一步步踏入了陷阱的深处,再也无法回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慢慢停在了保安室的门口。
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杜明的心脏上,每一下都让他的心跳漏半拍。
规则第一条:00:00-6:00期间,无论听到任何敲门声,绝不开保安室大门。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门外的人,会是谁?
是“李老太”?还是那个“另一个自己”?
或者,是3号楼302那个穿碎花裙的女人?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带着一种诡异的耐心,仿佛要一直敲到天亮,敲到他精神崩溃为止。
杜明蜷缩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头,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靠近,而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