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灯的光晕在木板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一群无声舞蹈的幽灵。杜明蜷缩在行军床上,手里的石符被体温焐得有了些微暖意,但掌心的冷汗还是让石符表面的刻痕愈发清晰。门外的嘶吼声不知何时变成了细碎的低语,像是有无数人贴在门板上呼吸,潮湿的气息顺着门缝渗进来,带着一股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甜。
“它们喜欢玩弄人心。”艾丽卡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吓了杜明一跳。她坐在桌旁,背对着他,马灯的光线勾勒出她紧绷的肩线,“你越在意的人,它们学得越像。”
杜明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它们……到底是什么?”
“被锁在这里的灵魂,或者说,是灵魂的空壳。”艾丽卡的声音很轻,像是怕被门外的东西听见,“有人说它们是过去的居民,没能撑过第一个夜晚的人。”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一道刻痕,“也有人说,它们是这个镇子本身的‘饥饿感’。”
“饥饿感?”
“就像人会饿,需要吃东西维持生命。”艾丽卡转过脸,马灯的光在她瞳孔里跳动,“这个镇子也需要‘燃料’才能存在。那些石符,不是用来杀死它们的,是用来‘安抚’它们的,让它们暂时忘记饥饿。”
杜明猛地攥紧了石符,冰冷的石头硌得手心生疼。他想起刚进镇时看到的那些房屋,有些门窗上的木板布满抓痕,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撕开过。那些没能挂好石符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门外的“燃料”吗?
“那个男孩……吉米,他会怎么样?”杜明转移了话题,试图驱散脑海里恐怖的联想。
艾丽卡的眼神黯淡下去:“音乐盒是坏东西,比夜晚的它们更麻烦。”她站起身,走到吉米身边,男孩依旧昏迷着,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得像个破旧的风箱,“被音乐盒缠上的人,灵魂会被一点点抽走,最后变成……空壳。”
“就像那些怪物?”
“ worse(更糟)。”艾丽卡低声说,“那些怪物至少还有‘形状’,被音乐盒困住的人,连变成怪物的资格都没有,会彻底消失,连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浑浊的液体,“这是从遗迹里取来的水,或许能拖延一点时间,但不确定有没有用。”
杜明看着她把液体一点点喂进吉米嘴里,男孩的眉头皱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脸色似乎稍微红润了些。他注意到艾丽卡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银色的手镯,上面刻着和石符相同的符号,在灯光下泛着暗淡的光。
“遗迹是什么地方?”
“镇子最北边的一片废墟,比我们所有人来的时间都早。”艾丽卡把玻璃瓶收好,语气里带着一丝忌惮,“那里有很多奇怪的符号,比墙上的这些更复杂,也更危险。据说……那些怪物的‘源头’就在那里。”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以前有人试图去遗迹找答案,结果再也没回来。”
门外的低语声突然变了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拖拽着沉重的锁链,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从街道那头传来,越来越近。玛莎突然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那声音里夹杂着她丈夫的名字,一个据说半年前在巡逻时失踪的男人。
“别听,别看。”艾丽卡按住玛莎的肩膀,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越害怕,它们越兴奋。”
杜明死死盯着门板,外面的拖拽声停在了门口,紧接着是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数着门板上的纹路。他能想象出一双枯瘦的手贴在门外的样子,皮肤像蜡一样苍白,指甲又黑又长,正一点点抠挖着木头的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三小时,当第一缕微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门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整个小镇陷入一种比夜晚更诡异的寂静,连风声都停了。
艾丽卡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起窗帘一角,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灰色的雾气正在退去,露出沾满露水的屋顶和街道。“天亮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玛莎立刻扑到吉米身边,男孩已经醒了,正睁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吓人,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吉米?吉米你看看妈妈!”玛莎的声音颤抖着,伸手想去抱他,男孩却突然尖叫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拼命往床底下缩。
“别碰他!”艾丽卡喝止了玛莎,“他还没从音乐盒的影响里走出来,现在谁都不认识。”她蹲下身,轻声对吉米说,“别怕,白天很安全,它们都睡着了。”
男孩的尖叫渐渐变成了呜咽,他蜷缩在床底,双手抱着头,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多虫子……它们在爬……”
杜明的心里一沉。虫子?他想起艾丽卡昨晚提到的“遗迹”,难道那里有什么和虫子有关的东西?
卢卡斯是在早饭时回来的,他的脸色很差,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工装服的裤腿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北边的围栏被破坏了一段。”他把手里的猎枪靠在墙角,拿起一块干硬的面包咬了一大口,“不是动物弄的,是人为的,像是用斧头砍断的。”
“是……那些东西干的吗?”玛莎怯生生地问,眼睛还红着。
“不像。”卢卡斯摇了摇头,“它们晚上只喜欢敲门,不会去碰围栏。”他看了杜明一眼,眼神复杂,“可能是新来的人,或者……是‘它们’里的异类。”
“异类?”杜明不解。
“森林里不止一种东西。”艾丽卡解释道,“晚上敲门的是‘模仿者’,但森林里还有别的,比如会吐丝的‘织网者’,它们不喜欢声音,只喜欢在暗处织网,把路过的人缠起来当储备粮。”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一种更麻烦的,我们叫它们‘窥探者’,它们白天也能活动,喜欢躲在雾里偷看,有时候会偷走镇上的东西。”
“偷走东西?”
“食物,工具,有时候是石符。”卢卡斯的语气很凝重,“上个月老霍普家的石符就被偷走了,结果那天晚上……”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杜明的心提了起来。他想起自己那辆消失的SUV,如果那些“窥探者”能在白天活动,会不会是它们把车藏起来了?“我能去北边的围栏看看吗?”他突然说,“也许能找到我的车。”
艾丽卡皱起了眉:“不行,太危险了。北边离森林太近,白天也可能有窥探者出没。”
“可是我的车里有备用电池和一些压缩饼干,也许能帮上忙。”杜明坚持道。他必须找到自己的车,那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哪怕希望渺茫,他也不想放弃。
卢卡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带你去。”他看向艾丽卡,“正好去修补围栏,多个人照应。”
艾丽卡点了点头,从墙角拿起另一串石符递给杜明:“带上这个,挂在脖子上。如果看到雾里有影子在动,立刻闭上眼睛数到十,不要试图看清它们的样子。”她的眼神很严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和卢卡斯身边,更不要走进森林。”
杜明把石符挂在脖子上,冰冷的石头贴着胸口,让他稍微安心了些。他跟着卢卡斯走出管理处,清晨的小镇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汽里,空气湿冷,带着泥土的腥气。街道上开始有居民活动,大多是些面无表情的人,默默地清扫着门前的落叶,或者检查着门窗上的木板,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和卢卡斯相似的疲惫与警惕。
“他们在这里多久了?”杜明小声问。
“最久的是艾丽卡,她已经来了五年。”卢卡斯的声音很沉,“我是三年前进来的,玛莎和吉米是半年前。”他指了指路边一栋破败的木屋,“那家人上周没能撑过去,晚上没锁好窗户。”
杜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栋木屋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门板上有几个巨大的窟窿,像是被某种东西硬生生撞穿的。门口的石符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块,上面的符号断裂开来,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他们沿着镇中心的小路向北走,路边的房屋越来越稀疏,墙壁上的符号却越来越密集,有些甚至重叠在一起,扭曲的线条缠绕成令人眩晕的图案。杜明强迫自己不去细看,他发现只要盯着那些符号超过三秒,就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钻来钻去。
“别看那些符号。”卢卡斯注意到他的目光,提醒道,“它们会影响你的情绪,让你变得暴躁,或者……绝望。”
快到镇子边缘时,杜明看到了卢卡斯说的围栏。那是用粗木头和铁丝搭成的简易屏障,大概有两米高,其中一段被拦腰砍断,断口处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旁边散落着几根生锈的铁丝,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
“是斧头砍的,力道很大。”卢卡斯蹲下身检查着断口,眉头紧锁,“但不像是人类的力气能做到的,更像是……某种野兽。”
“织网者?”
“织网者不用斧头。”卢卡斯摇了摇头,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森林,“森林边缘的雾比平时浓,它们可能还没走。”
杜明的心跳开始加速。森林就在围栏外不到十米的地方,浓密的树木遮天蔽日,树冠间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像是一堵厚重的墙。他隐约看到雾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细长的影子一闪而过,快得像幻觉。
“那是什么?”他指着森林边缘,声音有些发紧。
卢卡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该死,是窥探者!快走!”
他拉着杜明转身就跑,杜明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像是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森林边缘的雾里伸出了无数根细长的黑色触须,像藤蔓一样在雾气中扭动,触须的顶端隐约有圆球状的东西,像是没有瞳孔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别回头!闭上眼睛!”卢卡斯的声音带着惊慌。
杜明立刻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石符,耳边传来触须划破空气的嘶嘶声,还有一种类似昆虫振翅的嗡嗡声,越来越近。他能感觉到卢卡斯在拉着他拼命往前跑,脚下的碎石硌得他脚踝生疼,但他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呼吸。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耳边的嗡嗡声消失,卢卡斯才松开他的手。杜明扶着一棵老树大口喘着气,胸口的石符烫得惊人,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他睁开眼,发现他们已经跑回了镇子中心,离管理处不远了。
“它们……它们是什么东西?”杜明的声音还在发抖。
“窥探者不是实体,是雾的一部分。”卢卡斯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它们喜欢观察活物,尤其是新来的人。如果被它们盯上超过一分钟,就会开始模仿你的动作,最后……取代你。”
杜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想起刚才回头看到的那些“眼睛”,冰冷,空洞,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那些东西,是在“观察”他吗?
“你的车……”卢卡斯喘匀了气,语气里带着歉意,“可能已经被它们拖进森林了,我们不能再回去了。”
杜明沉默地点了点头,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那辆破旧的SUV,曾经是他浪迹天涯的依靠,现在也成了这个囚笼的一部分。他低头看向胸前的石符,上面的符号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清晰,像是活了过来,在石头表面微微蠕动。
“这石符……”
“它刚才保护了你。”卢卡斯看着石符,眼神复杂,“石符对窥探者的效果比对模仿者好,因为它们更‘怕’这些符号。”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艾丽卡说,这些符号是遗迹里的‘语言’,是很久以前的人用来‘圈住’什么东西的。”
“圈住什么?”
“也许是圈住这个镇子本身,也许是圈住那些怪物。”卢卡斯摇了摇头,“没人知道答案。”
他们回到管理处时,艾丽卡正在收拾东西,玛莎抱着依旧沉默的吉米坐在角落里,男孩的眼神比早上更加空洞,嘴里偶尔会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听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童谣。
“你们遇到窥探者了?”艾丽卡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立刻问道。
卢卡斯点了点头:“围栏被破坏了,它们可能想进来。”
艾丽卡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三个月来第三次了。”她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木板,露出下面的一个地窖入口,“看来今晚要让大家都到地窖里来,光靠石符可能不够了。”
“地窖?”
“管理处下面有个防空洞改造的地窖,是镇上最安全的地方。”艾丽卡解释道,“三年前我刚来的时候,镇上发生过一次‘潮涌’,晚上的怪物突然变得异常多,几乎冲破了所有石符,最后是躲在地窖里的人才活了下来。”
杜明的心又提了起来。潮涌?那意味着更多的怪物,更疯狂的攻击?他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阳光虽然依旧苍白,却驱散了大部分雾气,镇子暂时恢复了平静。可他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一旦夜幕降临,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比昨晚更恐怖的噩梦。
“吉米怎么样了?”卢卡斯问。
艾丽卡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绝望:“他的灵魂被抽走得太快了,遗迹的水也没用。”她看向杜明,“你有没有发现,他刚才哼的童谣,和音乐盒里的旋律很像?”
杜明仔细回想了一下,男孩哼的音节虽然模糊,但确实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感,和他小时候
听过的任何童谣都不一样。“音乐盒里的旋律……很特别吗?”
“像是用骨头做的琴弦在演奏,”艾丽卡的声音很轻,“听过一次就忘不了。而且……”她顿了顿,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被音乐盒影响的人,最后都会哼起这段旋律,像是在给什么东西‘指路’。”
“指路?”
“指向遗迹。”卢卡斯接口道,“有人猜测,音乐盒是遗迹里的东西,是用来‘标记’猎物的,让那些空壳怪物知道该去抓谁。”他走到窗边,看着北边的方向,“也许吉米现在的样子,就是在给那些东西‘带路’。”
杜明突然想起艾丽卡说过的话——这个镇子需要“燃料”。吉米被标记了,所以他会成为今晚的“燃料”吗?那些怪物会顺着他哼的旋律找到这里,冲破地窖的防御?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杜明突然说,“不能就这样等着。”
艾丽卡和卢卡斯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惊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你想做什么?”艾丽卡问。
“去遗迹。”杜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音乐盒来自那里,也许那里有能救吉米的东西。而且……也许那里有离开这个镇子的方法。”
卢卡斯立刻摇头:“不可能,没人能从遗迹活着回来。”
“但我们现在的情况,和等死没区别。”杜明看着艾丽卡,“你说过,遗迹是这个镇子的源头,那里一定有秘密。如果我们能找到控制这个镇子的方法,也许就能打破这个囚笼。”
艾丽卡沉默了,她低头看着吉米空洞的眼睛,男孩还在哼着那段诡异的旋律,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画着什么。杜明凑近一看,发现他画的是一个扭曲的符号,和石符上的符号很像,却又多了几道奇怪的折线,像是一个正在哭泣的眼睛。
“那是遗迹中心石碑上的符号。”艾丽卡突然说,“我三年前偷偷去过遗迹边缘,看到过那个符号。”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你说得对,我们不能等死。如果吉米真的在给它们‘指路’,那今晚的潮涌会比三年前更可怕,地窖也未必安全。”
“你想带他去遗迹?”卢卡斯的声音带着震惊。
“也许只有遗迹里的东西,才能停下这一切。”艾丽卡站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把生锈的砍刀,“我们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往返一次。卢卡斯,你留在这里加固地窖,组织大家转移。我带杜明去遗迹。”
“不行,太危险了,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