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座桥。
一座被架在烧红烙铁与万载玄冰之间的桥，每一寸“桥身”都在发出刺耳的呻吟。
左边是冰冷彻骨、要将他一切存在痕迹都抹除的灰色消亡，右边是滚烫灼热、源自另一个宇宙的“乱码”信息流。
而他的九窍玲珑体，就是这疯狂对撞的唯一战场。
痛。
超越了一切言语描述的痛。
不是血肉被撕裂，而是构成他存在的“规则”本身在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反复撕扯、研磨。
他的骨骼，那融合了剑骨至尊本源的臂骨，此刻没有发出剑鸣，而是发出如同琉璃即将爆裂前的细微脆响。
双眼阵道窍穴如同被灌入了滚烫的钢水，看出去的世界不再是景象，而是无数扭曲、断裂、互相冲突的法则线条，这些线条正试图将他的视觉乃至认知都搅成碎片。
他的灵魂，那点来自蓝星的微光，此刻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明灭不定。
每一次灰色规则的冲击，都像是无形的巨锤砸下，让他的意识几乎涣散。
而每一次来自八大至尊意念的支撑，又强行将他凝聚起来，继续向外喷射那些“有毒”的信息。
“凡儿……撑住……”
瑶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虚弱，她那博大温暖的意念变得如同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
她化作的元央之力仍在拼命调和着陆凡体内彻底失控的八种力量，但那种调和，更像是在勉强维持一个即将爆炸的炉鼎不立刻崩碎。
“小子……别……睡……”
风青依的意念依旧锐利，却失去了以往的磅礴，如同一柄磨损严重的古剑，每一次传递过来，都带着自身剑意被磨削的刺痛感。
她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将陆凡灵魂中的“异质”磨砺成更锋利的针，刺向灰色规则最核心处。
墨璇玑的推演意念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再也无法构建复杂的逻辑陷阱，只能本能地将最基本的数学悖论像丢石头一样砸出去。
白浅语的极速意蕴慢了下来，如同陷入泥沼。
云梦璃的守护变得稀薄，苏妖娆的赤心之火黯淡，石蛮蛮的玄武之力布满裂痕，月无瑕的生命气息如同残烛。
她们的光芒，在陆凡的意识感知中，正在急剧黯淡。
如同八盏挂在狂风暴雨里的灯笼，灯油将尽，灯罩破碎，那光芒却依旧死死守护着中间那簇摇曳的、属于陆凡的灵魂之火。
为了维持这道连接，为了将“病毒效应”放大到足以引发族群级混乱的程度，她们正在燃烧自己最后的本源。
每一次意念的传递，都伴随着她们自身存在感的微弱一分。
陆凡能感觉到，她们的身影在变得模糊，变得透明。
那种感觉，比规则冲突带来的痛苦更让他窒息。
“不够……还要……更多……”
瑶光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连接……不能断……”
就在这时，一股格外狂暴、充满混乱与恶意的灰色乱流，如同垂死巨兽的最后一击，顺着连接通道狠狠冲来！
这一击，远超之前！
九窍玲珑体表面的光华瞬间黯淡到了极致，体表甚至出现了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纹路！
“呃！”
陆凡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光点的气息，那是道胎本源受创的迹象。
他的意识瞬间模糊，那点灵魂之火几乎要彻底熄灭。
“凡儿！”
“撑住！”
八道虚弱却焦急的意念同时响起。
紧接着，陆凡感觉到，八股微弱却无比精纯、蕴含着她们最根本生命印记的力量，如同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注入了他那濒临崩溃的灵魂核心！
这是真正的献祭！
是她们维持自身存在的最后根基！
轰！
陆凡的灵魂之光猛地亮了一瞬，将那股灰色的垂死冲击硬生生顶了回去。
但他清晰地“听”到，脑海中，八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解脱、不舍、以及最后的叮嘱，变得细碎、遥远，最终……归于沉寂。
风青依的锐利，墨璇玑的理性，白浅语的跳脱，云梦璃的温柔，苏妖娆的炽热，石蛮蛮的憨直，月无瑕的清冷，还有瑶光那博大的慈悲……
都消失了。
连接还在，但那头，只剩下空荡。
八大至尊的意念，熄灭了。
为了保住他这枚“悖论之种”，为了将这场规则的瘟疫彻底扩散开，她们燃尽了自己。
一股难以形容的空洞与剧痛，瞬间淹没了陆凡。
比规则冲突的痛苦，强烈千倍、万倍！
“啊。！！！”
这一次，他终于发出了声音，一声嘶哑的、蕴含着无尽悲怆与愤怒的咆哮，从他那残破的灵魂深处爆发出来！
随着这声咆哮，他灵魂中那些来自蓝星的“乱码”信息，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燃料，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彻底爆发了！
灰色的领域，迎来了最后的、彻底的崩解。
陆凡的灵魂在咆哮中燃烧，将最后一份来自异世的“毒素”狠狠贯入灰色规则的脉络深处。
八大至尊的意念已如风中残烛，相继寂然，那支撑着他、温暖着他的光芒，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唯有连接还在，那头却只剩下无边的空荡与死寂。
极致的悲恸与暴怒，化作了最终的反扑，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最后的冰块，引发了彻底的、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灰色的领域不再是沸腾，而是开始了终极的瓦解。
庞大的轮廓如同被抽去了骨架的沙堡，大片大片地崩塌，那些构成其存在的冰冷规则线条寸寸断裂，发出刺耳的、仿佛无数世界在同一瞬间终结的哀鸣。
粘稠的灰色物质失去了统一的意志，化作无序的狂潮，互相冲击、湮灭，将那些被它们吞噬、尚未消化殆尽的宇宙残骸也纷纷抛射出来，形成一片光怪陆离、充满破灭景象的混沌漩涡。
陆凡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意识在无尽的疲惫与剧痛中逐渐模糊。
九窍玲珑体光华黯淡，布满了细微的裂纹，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
他做到了，或者说，他们做到了。
代价是……一切。
瑶光的温柔，风青依的锐利，墨璇玑的理性……她们都不在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和冰冷，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仿佛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睡。
就这样结束了吧……似乎，也不坏。
结束了。
他想着，意识向着永恒的黑暗沉沦。
连最后一点回归故土的渺茫念想，也即将随着这具道胎的彻底消散而湮灭。
就在这彻底的终结即将降临的刹那。
一点极致的清凉，混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暖意，猛地从他丹田深处，那对应着天丹至尊月无瑕的本源窍穴中，渗透出来。
这感觉其实不是力量的奔涌，而是一种……极致的凝聚，一种违背了所有常理的“向内坍塌”。
月无瑕那本已沉寂的意念，竟以一种超越生死界限的方式，再次响起。
没有往日的清冷孤高，只有一种淬炼到极致的平静与决绝，如同丹成前那最关键一刻的绝对专注。
“她们的给予，不应换来绝对的终末。”
她的意念不再是声音，而是一段直接烙印在陆凡即将涣散真灵中的法则信息。
“我炼了一世丹药，求的是生机极致，而非陪葬虚无。”
陆凡感觉到，自己那残破的丹田，仿佛化成了一座无形无质、却又包罗万象的终极丹炉。
月无瑕残存的所有一切。
她对生命本质的理解，对物质转化的掌控，她那属于至尊最本源的存在印记，连同其他七位至尊消散前残留的、已被她悄然聚拢的些许道韵碎片，全部被投入了这座“炉”中。
没有烈焰升腾，只有一种极致的“炼化”在发生。
那不是焚烧，而是一种将“存在”本身提纯、逆转、推向另一个极致的玄妙过程。
她在炼一枚丹，一枚以陆凡那点来自异宙、即将湮灭的真灵为主药，以周围崩溃中的规则碎片和残破宇宙本源为药引，以自身存在为炉火与药引的……前所未有的丹！
天丹窍穴神通。
涅盘之丹！
这不是实体的丹药，而是一道蕴含“否极泰来”、“涅盘重生”至高法则的奇迹之火！
“记住这感觉。”
月无瑕最后的意念如同丹成的清鸣，清晰烙印，“然后，回去！”
那枚无形的“涅盘之丹”彻底成型，它不再是外物，而是与陆凡的灵魂核心、与那丝微弱的、连接着故乡蓝星坐标的真灵完成了终极融合。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包裹住陆凡即将消散的意识。
它不是推动，而是“转化”，将他从“濒临寂灭”的状态，硬生生扭转向了“初生”的起点。
九窍玲珑体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在那涅盘之火的外部灼烧下，化为无数纯净的光粒，彻底飘散，融入了周遭崩溃的虚无中。
而陆凡的真灵，则被那涅盘之火牢牢守护着，强行切断了与这片绝望之地的一切残余联系。
那涅盘之丹，其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包裹着陆凡的真灵，正欲撕裂这绝望之地的束缚，投向渺茫的故乡坐标。
这已是倾尽所有的送行，是唯一可能的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陆凡的意识即将被那涅盘之火彻底裹挟、脱离此地的最后一瞬。
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悸动，超越了思考，压过了濒死的疲惫，如同溺水者最后抓向水面的手，猛地从陆凡那残破真灵深处爆发出来！
那不是风青依的剑，不是墨璇玑的阵，不是任何一位至尊教导他的神通。
那是独属于他陆凡，独属于这具九窍玲珑体在极致交融后，于灵魂本源中悄然孕育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第九窍的专属神通。
同命契。
意念起时，无需结印，无需颂咒。
一道微弱到极致、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生命羁绊的奇异波纹，以陆凡的真灵为核心，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这波纹穿过月无瑕燃烧自身点燃的涅盘之火，掠过正在飘散的九窍玲珑体光粒，无视周围仍在肆虐的规则乱流，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八道已然熄灭、即将彻底融入虚无的至尊本源印记。
她们的气息已微弱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永远消散。
但这道“同命契”的波纹，却轻柔地缠绕了上去。
如同最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在这绝对的终末时刻，为这八缕残痕打上了一个生命的模糊联系。
契约成立的刹那，陆凡感觉到自己的真灵猛地一沉，仿佛有八道无形的、沉重的锁链，与他最根本的生命源头连接在了一起。
一种极致的虚弱感袭来，几乎要将涅盘丹的药效都冲散。
代价巨大。
但他清晰地感知到，那八缕本该寂灭的印记，停止了最终的涣散。
虽然依旧黯淡，如同余烬，却不再熄灭，而是以一种奇异的状态，依附于他的生命本源，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
月无瑕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念，似乎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极致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悸动，旋即彻底归于平静，与其他七位至尊一样，成为了那依附于陆凡生命之上的沉睡印记。
原来……是这样……
陆凡最后一丝明悟升起。
同命契，生命的托付与共生。
只要他陆凡不死，只要他的生命之火不熄，这八缕印记便不灭，便有一日重燃的可能。
下一刻，涅盘之丹的光芒彻底爆发，裹挟着他的真灵与那八道沉睡的印记，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切断了与此地的一切关联，射向未知的维度深处。
灰色的崩溃之地，最终只留下绝对的虚无，以及一个无人知晓的、被强行续写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