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地底幽莲
晨雾如纱，笼罩着绝情谷的亭台楼阁，却掩不住那份潜藏在雅致下的诡异与杀机。
甄志丙与杨过脱离水牢，如同滴水入海，迅速隐没在建筑群的阴影与回廊的拐角。得益于甄志丙之前对谷中布局的暗中观察，他们避开了几拨例行巡逻的弟子，朝着一个明确的方向潜行——并非谷口，也非公孙止的核心居所，而是向着更为偏僻、靠近后山鳄鱼潭的区域。
“我们去哪？”杨过压低声音，眼中疑虑更深。这甄志丙对绝情谷的熟悉程度，实在超出常理。
“去找一个能搅动这潭死水的人。”甄志丙目光锐利，扫过前方一座看似荒废、被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破旧石亭，“或者说，一个被这潭死水囚禁了十数年，积蓄了无数怨毒与力量的……复仇之魂。”
杨过心头一跳，隐约猜到了什么。
两人绕过石亭，其后竟是一条被刻意掩盖、向下延伸的狭窄石阶，石阶湿滑，布满青苔，尽头隐没在更深沉的黑暗中，那股混合着水汽、腥味与淡淡腐臭的气息越发浓郁。
正是通往鳄鱼潭底的密道！
“跟紧我，小心脚下。”甄志丙当先踏上石阶，寒铁剑已然出鞘半寸，剑身寒意驱散着周围的潮湿与阴冷。杨过紧随其后，内力暗凝，全神戒备，心中那份对甄志丙的惊疑却如同藤蔓滋生——他为何连这等隐秘都知道？
石阶蜿蜒向下，越走越是阴暗，空气也越发滞涩难闻。隐约间，能听到深处传来沉闷的水流声，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
约莫下行数十丈，眼前豁然开朗，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洞窟，一半是幽深漆黑的潭水，水面上偶尔泛起诡异的涟漪。而另一半，则是勉强可供立足的、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洞窟顶端有缝隙透下几缕微光，勉强照亮了这方绝望的天地。
而在那岩石地面的中央，靠近水潭的位置，一个“人形”的东西，正蜷缩在那里！
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她（从残破的衣物依稀可辨）头发如同枯败的水草，纠结披散。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早已残废。身上衣物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与秽物。她依靠着吞吐洞顶缝隙滴落的浑浊液体，以及偶尔从潭边石缝中抓取的蠕动小虫为生！
听到脚步声，那“人形”猛地抬起头，乱发间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眶深陷，眼球凸出，里面燃烧着疯狂的怨毒与仇恨！
“谁？！！”一个嘶哑、尖锐，仿佛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猛地从她喉咙里挤出。
杨过纵然胆大，见到此等情景，也不由得心神剧震。
甄志丙却面色不变，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上那疯狂的眼神：“铁掌莲花，裘千尺前辈。晚辈甄志丙，这位是古墓派杨过。特来告知前辈，你的‘好夫君’公孙止，如今正在谷中，与蒙古王子霍都勾结，风光无限。”
“公——孙——止——！！”
裘千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残破的身体剧烈颤抖，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岩石！“他在哪？！那个畜生在哪？！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就在上面，享受着谷主的尊荣。”甄志丙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或许正在筹划着，如何用情花毒控制更多的人，如何得到他觊觎的《玉女心经》。而前辈你，却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潭底，与鳄鱼虫豸为伍。”
“闭嘴！”裘千尺厉声打断，凸出的眼球死死盯着甄志丙，“你们……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那畜生派来的？！”
“我们与公孙止，是敌非友。”杨过压下心中翻腾，上前一步，“他设计害我姑姑，此仇必报！前辈若想雪恨，或可合作！”
“合作？哈哈哈哈！”裘千尺癫狂尖笑，“就凭你们？你们连自身都难保，拿什么跟我合作？！”她语气不屑，但那双疯狂的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对“外界”信息的渴望。
甄志丙知道火候已到，话锋一转：“前辈可知，今兄裘千仞，早已放下红尘恩怨，遁入空门，拜在一灯大师座下为僧了？”
裘千尺猛地一愣，眼中疯狂稍退，化为错愕与一种复杂的怅惘：“大哥……他……他出家了？”她被囚禁太久，对外界沧桑巨变一无所知。兄长那般桀骜争强之人，竟也勘破了？那自己这十数年的囚禁与仇恨，又算什么？
“是啊。”甄志丙语气带着一丝微妙，“连他与郭靖郭大侠之间的血海深仇，也都放下了。如今青灯古佛，只怕早已忘了，还有个妹妹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受苦。”
这话看似感慨，实则如同毒刺，狠狠扎进裘千尺心中最不甘、最怨愤之处！兄长放下了，郭靖活着，只有她，承受着这一切！
“放下？！他放得下，我放不下！！”裘千尺嘶声咆哮，怨气冲天，“公孙止！郭靖！所有负我之人！我都要他们付出代价！！你们……你们若能助我报仇，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杨过在一旁，听着甄志丙寥寥数语，便将这积年老怪物的情绪玩弄于股掌，更是引出了连他都不知道的、关于裘千仞和郭靖的陈年旧事，心中骇浪滔天！这甄志丙，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对这等江湖辛秘了如指掌？他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全真弟子！
他看向甄志丙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审视。
甄志丙仿佛没有察觉到杨过探究的目光，对裘千尺沉声道：“我们要对付公孙止。前辈想要复仇。目标一致。我们可以为你传递消息，揭露公孙止的罪行。但需要前辈提供一些……关于他武功的弱点，以及情花、断肠草的真正隐秘。”
裘千尺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笑声：“好！老娘在这鬼地方等了十几年，就等今天！公孙止那畜生的阴阳倒乱刃法，膻中穴是其罩门！闭穴功夫怕重手法震荡内腑！”
她眼中闪过诡异的光：“情花根茎可制‘忘情散’，能扭曲人之情感！断肠草至寒，若与‘合欢花’相遇，立成穿肠剧毒！公孙止当年就想用这两样东西害我！”
忘情散！合欢花！
杨过脸色煞白，后怕不已！
甄志丙则将这致命信息牢牢记住。
“前辈的消息，价值千金。”甄志丙承诺道，“还请前辈暂时忍耐。”
裘千尺嘿嘿冷笑：“忍耐？哼！你们若敢骗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甄志丙不再多言，与杨过悄然退去。
重新回到地面，沐浴在晨光下，杨过却感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电，射向甄志丙，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涛骇浪：
“甄志丙！你究竟是谁？！”
“裘千仞出家之事，乃是隐秘！你如何得知？！”
“还有那公孙止的武功弱点，情花断肠草的奥秘……这些连古墓派典籍都未曾记载的辛密，你为何通晓？！”
“你对我古墓派，对我姑姑……到底知道多少？！”
他周身气息隐隐锁定甄志丙，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出手的架势。这个全真首座身上笼罩的迷雾，实在太重，太重了！重到让他感到不安，甚至……一丝恐惧。
甄志丙停下脚步，缓缓转身，面对杨过那锐利如剑、充满质疑与警惕的目光。他脸上并无惊慌，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
晨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袂，也吹不散两人之间骤然紧绷的气氛。
绝情谷的清晨，因这无声的对峙，而显得格外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