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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市的雨,已经下了三天。

冷雨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老城区斑驳的墙面上,溅起的水花混着墙角的霉斑,在地面晕出一片片暗黑色的印记。

刑侦队办公室里,陆珩指尖摩挲着三份泛黄的报案记录,指腹碾过“失踪儿童”四个字时,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每一份记录背后,都牵着一个在雨里急得发疯的家庭。

“陆队,又有消息了!”

陈默顶着一身雨水冲进来,警服的下摆湿透,贴在腿上,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拾荒老人老张头的证词

——昨晚后半夜,他在废弃的红星剧院外躲雨,听见剧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唱戏声”,还有昏黄的灯光从破窗户里透出来,“那声音细嫩嫩的,像小孩唱的,可仔细一听……又像没气儿的风筝,飘得慌。”

陆珩猛地抬头,深邃的眉眼沉了沉。

三天,三个孩子接连失踪,没有一丝预兆。

6岁的小丢,跟着年迈的奶奶住在巷尾小平房,父母离婚后在外地失联,他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捡塑料瓶,傍晚要赶回家给患关节炎的奶奶熬粥——是奶奶拄着拐杖在派出所哭着报的案,说“我的小丢从不会夜不归宿,他还等着给我熬粥呢”。

8岁的阿雅,父母在菜市场打零工,从早忙到晚,她白天自己在巷口跳皮筋,手里总别着朵捡来的野蔷薇,说要给收摊的妈妈戴——父母收摊时没见着人,调了菜市场监控,只看到她往红星剧院的方向走了,连夜就报了警。

10岁的阿哲,父亲三年前车祸截肢,母亲走了,他每天帮杂货店送货赚医药费,还会变纸牌戏法哄父亲开心——杂货店老板说他送完最后一趟货就没回来,父亲坐着轮椅找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瘫在派出所门口报案。

“这些孩子不是流浪儿,是家里的顶梁柱。”陆珩把报案记录叠好,指尖泛白,“凶手选的,都是看似没人管、实则背后有家人等的孩子——他知道就算孩子消失,也不会立刻引起大范围关注。”

他抓起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动作利落,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连袖口的褶皱都被他下意识抚平——只有陈默知道,队长越是冷静,心里的弦绷得越紧。

红星剧院藏在老城区最深处,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断了的锁,风一吹,铁门“吱呀”作响,像老人垂死的呻吟。

剧院外的海报栏早已坍塌,残留的海报碎片上,还能看见模糊的“游园惊梦”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墨色晕开,像一张张哭花的脸。

“陆队,这里……也太渗人了。”

陈默举着手电筒,光束扫过剧院的破窗户,玻璃碎片在地上反光,像撒了一地的碎冰。

苏棠跟在后面,白大褂外罩了件黑色冲锋衣,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亮,她伸手摸了摸铁门的锈迹,指尖沾了层暗红色的粉末:“是铁锈混着雨水氧化的颜色,不过……”

她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蹙:“还有点淡淡的木头清香,像是老枫木的味道。”

陆珩没说话,示意队员撬开铁门。“哐当”一声,铁门应声而开,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腐烂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陈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剧院内部一片死寂,只有雨水从破屋顶的漏洞滴下来,“滴答、滴答”,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像有人在暗处数数。

舞台两侧的幕布早已破烂不堪,垂在半空,上面的霉斑像凝固的血渍,随着风轻轻晃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

“手电照舞台。”

陆珩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死寂。三道光束同时射向舞台中央,下一秒,陈默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束乱晃,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舞台上,三根粗麻绳从顶部的钢架垂下来,每根麻绳末端都系着密密麻麻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缠着三个“提线木偶”。

最左边的“木偶”穿着宝蓝色的小生戏服,领口绣着褪色的缠枝莲,身形瘦小——是失踪的小丢。

他的脸被涂得惨白,嘴唇却抹了刺目的朱红,像刚啃过生肉;丝线从他的肩膀、手腕、膝盖处穿过,随着屋顶漏下的风,那“木偶”的手臂竟僵硬地抬了抬,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处泛着冷光的金属转轴。

陈默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他上周在巷口给小丢买肉包子时,这孩子还攥着半袋塑料瓶,笑着说“警察哥哥,我留一半给奶奶”。

中间的“木偶”是阿雅,穿粉色花旦戏服,裙摆上的亮片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头发上别着一朵用布料做的假蔷薇——和她每天别在头发上的野蔷薇,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的脖颈处缠着一圈白色丝线,丝线勒进皮肤里,留下一道深紫色的印子;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明明是闭着的,眼尾却被画了道细长的黑线,像在偷偷窥视台下的人,仿佛还在等着给收摊的妈妈戴花。

最右边的“木偶”是阿哲,穿黑色丑角服,衣服口袋鼓鼓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他的脑袋歪向一边,丝线从他的下巴处穿过,拉动时,他的嘴会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泛白的牙齿——那是孩子死后,牙龈萎缩露出的牙床。

陈默记得,这孩子总把变戏法的纸牌藏在口袋里,说“要变给爸爸看,让他开心”。

“是……是小丢他们……”

陈默的声音发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孩子,那些还等着回家给家人做事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舞台上冷冰冰的“木偶”?

苏棠戴上无菌手套,一步步走上舞台。她的脚步很轻,尽量不碰到地上的丝线,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专注。

她蹲在小丢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根金属转轴——是老枫木做的,打磨得光滑无比,没有一丝毛刺,转轴与骨头之间垫着一层磨得发亮的软木,像是怕“弄坏”这精致的作品。

“凶手的手工很精细。”苏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转轴的直径刚好卡在关节缝里,误差不超过0.1毫米,他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木工经验。”

她又摸了摸小丢的戏服,布料是民国时期的老绸缎,已经脆化,却被保存得异常干净。

指尖蹭过领口的缠枝莲纹样,她突然顿住:“染料是天然靛蓝混了铁砂,是二十年前老裁缝才用的方子——这种染料染出来的颜色,会随着时间慢慢发黑,像凝固的淤青。”

陆珩站在舞台下,目光扫过舞台顶部的钢架。

那里藏着一个用齿轮和铁丝拼装的操控机关,齿轮上缠着几根细软的黑发,显然是孩子的。机关的转轴缝隙里,残留着一点透明的润滑油,在手电光下泛着冷光。

“他不是在抛尸。”陆珩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是在‘演出’——这整个剧院,都是他的私人舞台,这些孩子,是他精心挑选的道具。”

他的视线落在小丢攥紧的指尖上,那孩子的手里,还死死捏着半片塑料瓶的碎片——那是他要带回家给奶奶卖钱的东西。

陈默终于缓过劲来,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阿哲鼓着的口袋:“陆队,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苏棠伸手拉开阿哲的口袋,一枚黄铜纽扣掉了出来,滚落在舞台的木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纽扣比普通的纽扣小一圈,上面刻着模糊的“木记”二字,边缘被磨得发亮,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不是孩子的东西。”苏棠捡起纽扣,放在证物袋里,“材质是黄铜,年代至少有二十年,像是老发条玩具上的配件。”

就在这时,陆珩的手机响了,是张局打来的。

“陆珩,失踪儿童的事市里已经知道了,给你们48小时,必须有进展。”张局的声音很严肃,却顿了顿,补充道,

“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跟我说,我给你们调——但记住,别乱来,那些孩子的家人……还在派出所等着消息呢。”

挂了电话,陆珩看着舞台上三个僵硬的“木偶”,指尖猛地攥紧了拳头,金属手电筒的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他见过太多残忍的案发现场,可当受害者是这些“背着家的重量”的孩子时,那种窒息感还是会攥紧他的心脏。

【这些孩子不是没家,是家太穷,他们连好好吃一顿饭、好好陪家人的机会都没了。】他在心里无声地想,【凶手到底在执念什么?他毁掉的不是一个孩子,是三个等着孩子回家的家庭。】

苏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走下舞台,把装着纽扣的证物袋递给他:“老王是技术宅,对老玩具这些冷门玩意儿最熟,让他查‘木记’的来源,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她顿了顿,看着陆珩紧绷的侧脸,又补充了一句:“别太逼自己,案子要查,你也得撑住——不然谁带我们给那些等着的家人,一个交代?”

这话没有调侃,只有一种“我们一起扛”的默契。陆珩侧过头,看着苏棠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只有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真相的执着。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两个字:“走了。”

雨还在下,冷风吹过剧院的破窗户,卷起地上的灰尘,扑在三个“木偶”的脸上。

丝线再次晃动起来,小丢的“手”抬到半空,像是还在攥着那半袋塑料瓶;阿雅的“头”微微倾斜,仿佛在找那个能戴她蔷薇的妈妈;阿哲的“嘴”张了张,像是还想变一个纸牌戏法。

陈默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舞台。黑暗中,那些丝线像无数根看不见的枷锁,缠在孩子的身上,也缠在每个在场警察的心上——他们不仅要抓住凶手,更要给那些在雨里等待的家人,一个迟来的答案。

雨丝落在剧院的铁门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我要回家”,在空旷的巷子里,一遍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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