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的办公室灯火通明,烟灰缸里又多了几个烟头。
他将赵建柱的审讯记录和苏棠的尸检报告并排放在桌上。
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扫视,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比对着一行行看似吻合却又暗藏蹊跷的信息。
苏棠那份标题被修改过的报告就放在手边,里面关于速凝剂与人体组织相互作用的专业数据,此刻在他脑中与赵建柱含糊的“找地下工匠”、“为了泄愤”等说辞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不对劲。”陆珩掐灭了烟,声音低沉地对坐在对面同样没下班的陈默说。
陈默抬起头,脸上带着困惑:“陆队,赵建柱的动机、作案条件都符合,他也认罪了,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太符合了,符合得像……剧本。”
陆珩用手指敲了敲尸检报告上关于金线工艺和勋章定制的部分,
“这种精细度和象征意义,超出了简单复仇的范畴。赵建柱的成长背景和职业经历,更倾向于实用主义,而不是这种……充满隐喻和仪式感的艺术化表达。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
“他坚持说水泥里掺的是动物骨灰,但苏棠的检验结果是铁证——那是人的骨头。他在这个关键点上撒谎,为什么?”
陈默愣住了,仔细一想,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确实,如果赵建柱是为了揭露周秉毅贩卖器官的罪行,为什么要在骨灰来源上说谎?这说不通。
“再审。”陆珩站起身,语气果断,“这次,我和你,带上苏法医。”
……
审讯室的灯再次亮起,照在赵建柱略显疲惫和不安的脸上。
当他看到跟在陆珩身后进来的,除了记录员陈默,还有穿着便装、神情平静的苏棠时,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陆珩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赵建柱,你之前说,水泥里混合的是动物骨灰,象征那些被害的孩子?”
“是……是的。”赵建柱咽了口唾沫。
“但是,”
陆珩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炬,
“我们的法医在对水泥样本进行精密分离和dNA比对后,确认里面混合的是未经充分燃烧的人类骨骼和牙齿碎片。你怎么解释?”
赵建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我明明用的是……”
“用的什么?”
苏棠适时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专业性的穿透力。
她并没有看赵建柱,而是翻看着自己带来的资料,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问,
“hZ-7速凝剂在混合了不同材质的‘骨料’后,其凝固速度、内部结构形成的微孔形态,都是有差异的。你声称的‘动物骨灰’和实际检出的人体骨骼,在钙磷比例、晶体结构上根本是两回事。这点,你在‘制作’的时候,没发现吗?”
她的问题角度极其刁钻和专业,直接绕过了动机和口供,切入到了具体操作的技术细节。
赵建柱显然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我没注意……当时只想快点……”
“没注意?”
苏棠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力,
“那金线呢?那种纯度、那种细度的金丝,用于微雕缝合,市面上极其罕见。你找的哪个‘地下工匠’?联系方式是什么?支付记录呢?还有那枚纯金‘丰碑’勋章,定制需要设计图吧?图纸在哪?哪个金店加工的?”
她语速不快,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赵建柱供述中最薄弱、最经不起推敲的环节上。
“我……我忘了……是现金交易……没留记录……”
赵建柱的防线开始松动,眼神慌乱,之前的“悲愤”和“坦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角落的窘迫和恐惧。
“忘了?”
陆珩接过话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一个处心积虑策划多年、连象征意义都考虑得如此周全的复仇计划,会在最关键的执行细节上‘忘了’?赵建柱,你在隐瞒什么?或者说,谁在帮你?”
“没有!没有人帮我!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赵建柱激动地大喊,但声音却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
苏棠轻轻合上资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像是在点评一件拙劣的工艺品:“一个人?从策划到获取特殊建材,再到完成微雕金线缝合、定制金属勋章,最后实施活人浇筑……赵先生,你这‘一个人’的效率和艺术造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恐怕连周秉毅本人,都没想过自己会以这么有‘创意’的方式被终结。”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建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双手抱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不再是之前表演式的愤怒,而是真正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
“我说……我说……”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汗水,眼神绝望,
“是……是她……是王婉茹!是周秉毅的老婆让我这么干的!是她把那些动物的骨灰给我的!(骨灰这件事,他被蒙在鼓里)也是她告诉我怎么做!金线和勋章都是她提供的!我只是……我只是按她说的做!她说这样就能让周秉毅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还能拿到一笔钱……”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陈默记录的手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陆珩的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厉色。
苏棠则微微挑了下眉,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
几分钟后,刑警队的车辆呼啸着驶出市局大院,直奔周秉毅家。
夜色深沉,路灯的光线在车窗上快速滑过。
领头的车里,气氛凝重。
陆珩亲自带队,苏棠也因为需要第一时间对可能存在的物证进行初步判断而随行。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苏棠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调侃:“赌五毛钱,这位周太太的演技,绝对比她的慈善人设更经得起考验。能把仇恨包装成慈善,再把谋杀伪装成复仇,这心理素质,不去拿个奥斯卡小金人都可惜了。”
开车的刑警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坐在副驾驶的陆珩,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握着对讲机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他没有回应苏棠的调侃,而是拿起对讲机,冷静地下达指令:
“各小组注意,目标人物王婉茹,极度危险,可能具备反抗意识。行动时注意安全,同时确保证据完好。抵达后,立即控制所有出口,技术组准备进行现场搜查。”
他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清晰地传达到每一辆参与行动的警车。
真相的轮廓,在赵建柱崩溃的指认中,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
慈善家夫人似乎从悲伤未亡人,变成了幕后操盘手。
这座由罪恶浇筑的“丰碑”之下,埋葬的不仅是周秉毅的伪善,也许还有更深的阴谋与更冰冷的算计。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那个此刻应该还待在豪华宅邸里,或许正以为自己高枕无忧的女人——王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