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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驾亲征,旌旗蔽日,铁甲寒光向着北境滚滚而去。京城似乎一夜之间空荡了许多,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只余下对前线战事的翘首期盼与隐忧。
偏殿内的萧璟,对此一无所知。他的世界依旧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地面对着冰冷的镣铐、苦涩的药汁和挥之不去的病痛。高烧虽退,但风寒入骨,咳嗽依旧缠绵,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消耗殆尽。
他依旧沉默,如同一口枯井。只是偶尔,在深夜被剧烈的咳嗽惊醒时,他会下意识地望向殿门的方向,那里除了守卫森严的影子,空无一物。连那个令他憎恶的身影,也许久未曾出现了。
一种诡异的、不习惯的寂静笼罩着他。仿佛一直喧嚣的背景音突然消失,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这日,前来送药和膳食的,不再是往日沉默恭谨的普通内侍,而换成了那名曾跟随萧琰来过、面容冷峻的影卫统领。他动作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全程紧盯着萧璟,确保他将所有食物和药物尽数服下,没有丝毫浪费或异常。
萧璟机械地吞咽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影卫统领腰间悬挂的一枚特殊令牌——那是唯有帝王心腹影卫才能持有的、可在宫禁中部分区域通行的玄铁令。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火花,在萧璟死寂的心湖中闪烁了一下。
影卫统领完成任务,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殿门即将合拢的刹那,萧璟忽然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外面……可是下雨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久病的虚弱,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影卫统领的脚步顿住,并未回头,公事公办地答道:“回殿下,今日天气晴好,并无雨水。”说完,便彻底离开,殿门严丝合缝地关闭。
萧璟靠在床头,缓缓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锦被上划动。
天气晴好……
并非雨水。
可他却隐约听到了……遥远的、沉闷的,如同战鼓擂动般的声响?是幻觉吗?
他并非对外界彻底无知。早年他也曾涉猎军务,深知若非有大规模军队调动或特殊事件,京城绝不会连续多日弥漫着这种隐形的紧张与肃杀。加上萧琰的久不现身,以及今日影卫统领亲自前来、且佩戴着明显是执行特殊任务时才需携带的玄铁令……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北境……出事了?
萧琰……他去了?
这个认知,并未让他感到丝毫快意,反而带来一种更加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理清的情绪。是担忧江山倾覆?还是……别的什么?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萧琰的生死,与他何干?他巴不得……
可那“巴不得”之后的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清晰地浮现。
与此同时,远在北境赤焰关外百里处的帝王行辕。
萧琰并未驻扎在相对安全的关内,而是亲临前线,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他身着玄色铠甲,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寒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更衬得面容冷峻,目光如炬。
下方,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守城战、疲惫却士气高昂的将士。烽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
萧琰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三军,沉稳有力,不带丝毫疲惫:“将士们!你们用血肉之躯,守住了我天璇的国门!朕,在此谢过!”
他微微躬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下方无数浴血奋战的将士热血沸腾,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戎族凶残,犯我疆土,杀我同胞!此仇,必报!此恨,必雪!”萧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直冲云霄,“朕,与你们同在!剑锋所指,便是敌酋授首之处!”
“陛下万岁!天璇必胜!”震天的吼声如同雷霆,响彻原野。
萧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环视着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坚定的面孔,沉声道:“休整两个时辰。今夜子时,随朕——夜袭敌营!”
命令下达,干脆利落,充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与自信。
众将领命而去,迅速安排。萧琰走下高台,回到主帅营帐。帐内烛火通明,巨大的北境舆图铺在案上。他凝神看着地图上敌我双方的态势标记,指尖在几个关键位置划过,脑中飞速推演着夜袭的每一个细节。
只有在这种全神贯注于军国大事之时,他才能暂时将心底那抹纤细而倔强的身影强行压下。
但每当战事稍歇,夜深人静之时,那人的模样便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苍白的脸,冰冷的眼神,压抑的咳嗽,以及……那深可见骨的恨意。
他会下意识地抚过铠甲内衬里,那枚自萧璟幼时便佩戴、宫变后被他收缴、一直贴身收藏的蟠龙玉佩。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璟儿,若朕此番马革裹尸……
你可会……有一丝难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狠狠掐灭。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恢复冷硬。
不会的。
他只会觉得,终于解脱了吧。
所以,朕必须活着回去。
回到那座囚禁着他的牢笼,继续这场……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纠缠。
他收起玉佩,目光再次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星辰黯淡,杀机四伏。
烽烟隔断了视线,却隔不断那深入骨髓的执念。
一个在沙场运筹帷幄,一个在深宫苟延残喘。
命运的红线,早已缠绕成死结,无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