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维修舱内,金属冷却剂与臭氧混合的气味刺鼻而冰冷,像电路板在高温中烧毁前的最后一声喘息。
高功率显微镜投下一束冷白光,照亮了陈锐指尖的镊子,边缘泛着蓝紫的电离辉光。
镊子夹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焦黑扭曲的金属残片——“蜂群”指挥终端焚毁核心中唯一抢救出的物证。
表面布满龟裂,触感温热粗糙,隔着手套仍能感知到一丝躁动的能量残留。
“这就是‘蜂群之心’的碎片?”
陈锐透过防护面罩发问,声音低沉带嗡鸣。
“啧……这玩意儿还带静电?我靠,刚才差点被它咬一口。”
他缩了缩手指,眉头一皱,“你确定这不是什么活的东西?”
秦翊站在身后,双臂环抱,肩章在昏光下反射微芒。
他没靠近,那残片的模样早已刻进记忆——
不只是图像,还有那天穿透颅骨的耳鸣、掌心静电刺痛,以及脑中突然浮现的非语言符号洪流。
“差一点。”
他语气平静,却让陈锐脊背发凉,“就差那么一下——”
他抬手比了个极小的间距。
“所有无人单位都会瘫痪,甚至调转枪口。你信不信,连扫地机器人那时候都想杀人。”
陈锐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叹了口气。
“唉……我熬了三天两夜,愣是复现不了你的操作。数据回流全是乱码,系统判定为‘逻辑崩溃’。我妹以前在超算中心干过,她说这种级别的AI最怕的不是对抗,而是‘不可计算的意志’……”
他顿了顿,盯着秦翊,“哥,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别跟我说你是靠直觉。”
秦翊没答。
他的视线落在右手虎口——那里烫伤未愈,隐隐作痛,仿佛仍在回应三天前炉火中的低语。
他闭眼,脑海中再次响起那非声波的“声音”:不是代码,不是指令,而是金属在意识层面的哀鸣与恐惧,如生命临终的喘息。
他不是破解系统。
他是听见了它的心跳。
“帮我个忙。”
他睁开眼,指了指那枚残片,“拿去重铸。最高温,最大压,把它物理结构彻底打碎重组。”
“重铸成啥?”
陈锐挑眉,“刀?钥匙扣?还是你说要给我打个戒指当聘礼?”
“到时候给你图纸。”
秦翊移开目光,望向舱外渐亮的天色,声音轻得几乎融化,“别问用途,也别留记录。做完,就当没这回事。”
回去路上,他经过医疗区,看见护士将一件染血作战服封入密封袋。
标签写着:“雷振华,代号‘老雷’。”
他驻足片刻,眼神微动,转身走向军械库,申请了一块标准铭牌模板。
“我要自己做一个。”
管理员抬头看了他一眼:“手工活?你确定不用数控?”
“嗯。”秦翊点头,“这次,得亲手来。”
三天后,临时营地操场上举行追悼仪式,纪念“拔钉”行动中牺牲的隐蔽战线战友。
风卷军旗,沙粒擦过脸颊,提醒生者存在。
司仪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全场静默,唯有海浪拍岸,如大地呼吸。
秦翊走上台,手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乌黑铁牌。
它粗粝不平,边缘毛刺未除——那枚残片仅象征性投入真空感应炉,与其他合金共熔。
最终成品中,原始材料占比极微,但意义不变:这是“蜂群之心”唯一的归宿。
虎口的烫伤来自最后一次开炉时溅出的火星。
金属液滴穿透手套的瞬间,他竟感到共鸣。
铁牌正面,刻着十个朴拙大字:“昔可覆一城,今熔护安宁”。
他在众人注视下走到纪念碑前,屈膝蹲下,将铁牌嵌入底座预留槽中。
“咔哒”一声,沉重而轻微,仿佛大地吞咽了一个时代的秘密。
背面仅有一串编号与日期,冷峻简洁。
全场肃立,敬礼。
楚瑶站在前列,目光落在秦翊抬起的右手上。
那道暗红疤痕,她此前从未见过。
她瞬间明白铁牌来历,也明白那粗糙边缘背后的代价。
他亲自监督七十二小时熔炼,每道工序确认无误。
他以血肉承受烈焰,将魔鬼残骸化作英雄墓志。
而这一切,他从未提及。
悲伤不会停止战争,但它可以点燃决心。
当晚,战区情报室灯火通明。
最新简报证实秦翊行动的价值。
“灰隼”残部因失去蜂群中枢,陷入信息孤岛,多支渗透小组失联或被歼。
更关键的是,敌方主力误判我军主攻方向为西北海岸,大量防御资源正向该区域集结。
全息沙盘前,秦翊与参谋组进行最后推演。
“敌人重心在西北,既是壁垒,也是破绽。”
他指尖划过东南角,语气冷静如刀。
“礁石湾地形复杂,常规部队难展开,但他们忘了——潮汐和洋流规律可测。我们派特战小队潜入,就像往心脏里插根针,无声无息。”
“风险太高。”
一名参谋皱眉,“万一气象突变,或者敌方雷达捕捉到气垫艇信号?”
“那就让他们捕捉。”
秦翊淡淡道,“我们在西北搞出足够大的动静,他们自然会把眼睛死死盯在那里。”
另一位参谋点头:“声东击西……可行。”
数小时论证后,计划被指挥部采纳。
秦翊因战场洞察力与此次功绩,被任命为第一波突击部队引导官。
出发前夜,月色清冷,碎石路泛着霜白。
楚瑶在营区角落找到正在擦拭武器的秦翊。
她递出一个军用加密U盘。
“‘桥接’过程的所有底层数据流,我都做了离线备份。”
她声音轻,眼神坚定,“我知道你不希望上报,因为里面有你的‘秘密’。但如果未来再遇更强敌人……我们不能只靠你一个人扛。”
秦翊停下动作,抬头凝视她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会拒绝。
他想起老雷最后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震惊,像看到战友举枪对准自己。
这种力量一旦留下痕迹,就不再是工具,而是种子。
它会在某个深夜,在某个指挥官脑中生根:“如果我能控制敌人……能不能也控制战友?”
所以他必须断绝。
不是为了保密,是为了最后的底线。
最终,他接过U盘,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
“有些东西,”他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在交代遗言,“不该留在世上太久。它不属于战场,也不属于人。”
说完,他走向物资焚烧炉,将U盘封入防水胶囊,拧紧,投入火焰。
橙红火舌瞬间吞噬胶囊,也焚尽那份足以颠覆战争形态的秘密。
火光映照他侧脸,眼前浮现出老雷牺牲那天,那片硝烟中飘落的红旗碎片。
火焰渐熄,灰烬随风散去。
真正的勇气,不是掌握力量,而是懂得放手。
半夜,他重回纪念碑前。
晨露打湿刻字:“昔可覆一城,今熔护安宁”。
他抚过虎口——新伤结痂,微痒而沉重。
“该回家了。”
他说,轻如呢喃,像是对老雷,也像对自己许诺。
凌晨四点。
东海某集结点,海天一色,晨雾弥漫。
数百艘舰船组成的登陆舰队隐没于灰白寂静之中,如蛰伏巨兽。
秦翊检查完装备,登上“野牛”气垫登陆艇。
引擎未启,舱内只有仪器低鸣,如心跳监测仪的滴答。
他从战术背心内袋取出一张泛黄黑白照片:八路军军装的年轻人,站在抗战胜利碑前。
那是他的太祖父。
他指腹抚平褶皱,动作轻柔,然后将照片放回胸口——正压住心跳的位置。
无线电响起电流声,指挥频道传来冷静通报:“‘尖刀’各单位注意,‘献礼行动’总攻倒计时启动,6小时。”
秦翊闭眼,深吸一口咸腥冷空气,肺叶扩张如帆。
再睁眼时,所有情绪褪去,只剩如手术刀般锐利的锋芒。
“该回家了。”他轻声说。
艇内,数十名特战队员默默握紧钢枪。
金属的冰冷,是此刻最忠实的伙伴。
无人言语,只有装备轻响与逐渐急促的呼吸,在密闭空间交织成无声战歌。
舱外雾气更浓,仿佛要将这支即将划破黑暗的利剑,藏匿至黎明前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