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的街道,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万马齐喑的死寂。
“清道夫”行动的精准与冷酷,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冻结了所有的喧嚣与暴烈。
人族遗民们瑟缩在残破的家园中,透过门缝与窗隙,惊恐地望着外面那些沉默收队、踏过血泊的“同族”士兵。
仇恨并未消失,只是被更强烈的、对未知命运与绝对力量的恐惧所覆盖。
然而,玄煞的意志,并未止步于单纯的镇压。
他知道,恐惧可以维持一时的秩序,却无法铸就永久的基石。
他需要将《联邦宪法》的条文,从冰冷的文字,变为这片土地上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规则。
他需要让人族遗民,乃至所有观望者明白,这套新的秩序,并非只有冰冷的铁腕,更有其——至少在程序上——不容置疑的“公正”。
公开审判,被提上了日程。
地点设在铁壁关中央广场,这里不久前还是戟魇宣读宪法、引发骚乱的起点,如今却被迅速清理出来,搭建起一座临时的高台。
高台之上,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几张由百炼堂临时赶制的金属桌案和座椅,风格简洁而冰冷。
正中悬挂着一枚巨大的、由万符阁制作的“水镜术”符盘,足以将台上的景象清晰地投射到广场每一个角落。
审判的消息,通过傀儡士兵的扩音法阵和临时张贴的布告,传遍了全城。
起初,无人相信。
魔族会审判?
而且是对人族进行“公正”的审判?
这在他们听来,比之前的平等承诺更加荒谬。
大多数人认为,这不过是又一场杀人立威的表演,所谓的审判,只是走个过场,最终结局早已注定。
但好奇心,以及对自身命运的关切,还是驱使着大量的人族遗民,在规定的时辰,怀着忐忑、怀疑乃至绝望的心情,重新聚集到了这片沾染过同胞鲜血的广场上。
他们看到,高台上端坐的,并非预想中凶神恶煞的魔族将领。
主审官,是一名身着原铁壁关低级文官服饰、面容憔悴却强自镇定的中年人族男子——他叫陈胥,曾是关城户曹的一名书办。
因精通律算且未曾直接参与抵抗,在之前的清洗中侥幸存活,并被“渊”的评估系统判定为“具备基本行政能力且立场相对中立”。
在他的两侧,分别坐着一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人族老者(曾是关城内小有名气的讼师,同样经过筛选);
以及一名……静静地坐在那里,眼中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幽影”傀儡(代表“渊”的意志,负责监督程序与提供“客观”证据)。
而被告席上,则站着数十名在暴动中被傀儡单位“逮捕”(而非当场格杀)的参与者,他们大多身上带伤,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忿。
台下,戟魇带着一队真正的魔族老兵,远远地站在广场边缘维持秩序,他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但更多的是困惑与审视。
他不太理解二弟和那位“公子”为何要多此一举。
审判,由陈胥用略带颤抖、却努力保持清晰的声音宣布开始。
首先被带上来的,是一名在暴动中带头冲击城主府、并亲手杀死了一名傀儡士兵(模拟人族)的壮汉。
他梗着脖子,满脸桀骜,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被告李虎,控方指控你触犯《联邦宪法》框架下《危害联邦安全罪》、《故意杀人罪》。”陈胥按照“渊”提供的流程,宣读着罪名。
“呸!老子杀的是魔族走狗!何罪之有?!”李虎咆哮道。
陈胥没有与他争辩,而是看向旁边的“幽影”傀儡。
傀儡眼中蓝光微闪,它面前的金属桌案上,一枚记忆水晶被激活。
刹那间,巨大的水镜符盘上,开始清晰地回放当时的景象——李虎如何煽动人群,如何用缴获的军弩精准地射穿了那名“影刃”傀儡模拟出的头颅(虽然内核无损,但外部模拟系统被破坏),画面清晰,角度精准,甚至连他当时狰狞的表情都一览无余。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台下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骚动。
他们没想到,魔族(或者说那些傀儡)竟然真的记录了这一切!
“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陈胥按照流程询问。
李虎脸色变了变,但仍强自硬撑:“是又如何?老子……”
“依据《联邦刑法》草案,危害联邦安全罪,情节严重者,可处死刑。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可处死刑。”陈胥没有感情地念出“渊”提供的量刑参考。
李虎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掐灭,脸色变得惨白。
最终,经过短暂的合议(主要是陈胥与老讼师参考“渊”提供的量刑指南进行讨论,“幽影”傀儡全程沉默),李虎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没有拖沓,没有虐杀。
一名“修罗”傀儡上台,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整个过程,冰冷、迅速、程序严谨。
台下死寂一片。许多人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但也有一些心思敏锐者,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同——这次杀戮,似乎……不同于以往魔族随心所欲的屠戮。
它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规矩”。
接下来的审判,大多如此。
每一个被审判者,其罪行都有相应的“证据”支撑——或是记忆水晶回放,或是多名“证人”(包括被说服的其他人族遗民)的指证,或是被破坏的公共财产的评估清单(由“暗烬商盟”和残留的户曹吏员共同核算)。
量刑也基本遵循着“渊”提供的草案标准:
造成重大破坏和人员死亡的骨干,多被判处死刑或长期苦役;
参与破坏、情节较轻者,被判处数额不等的罚金或短期劳役;
至于那些仅仅是被裹挟、未造成实质损害的普通民众,在经过训诫和登记后,当庭释放。
没有株连,没有扩大化。
审判持续了整整一天。
当最后一名被告——一个因为饥饿而偷窃了商盟粮仓半袋米、并在被发现时惊慌失措推倒了守卫的少年——被判处赔偿损失并从事一个月的社区清洁劳役后,广场上的人群,陷入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沉默之中。
仇恨,依然存在。
恐惧,并未消散。
但一种新的认知,如同细微的藤蔓,开始在部分人心中滋生:
这套名为《联邦宪法》的东西,似乎……真的在运行?
它不分魔族人族,只论行为与证据?
它甚至……保护了那个偷米的少年,没有因为他是人族而加重惩罚,也没有因为他的轻微罪行而处死他?
就在这时,陈胥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得到的指令,宣布了玄煞(通过“渊”传达)的后续安排:
“奉联邦最高意志,为切实推行《联邦宪法》,恢复铁壁关秩序与民生,特颁布如下法令:”
“一、即日起,铁壁关除城防最高指挥权及联邦特派监察使(指‘渊’的傀儡代表)外,各级行政管理职位,包括户曹、工曹、刑曹等,皆面向所有联邦公民公开选拔。
选拔标准,唯才唯能,不论种族出身!”
“二、设立《铁壁关公民权利与义务细则》,明确尔等财产、工作、安全等权利,亦规定纳税、服役、守法之义务。”
“三、‘联邦中央储备与商业银行’(原暗烬商盟)将全面负责铁壁关物资调配、工坊重建,并以公平价格收购尔等手工产品,提供工作机会。”
一条条法令,如同石子投入终于不再冰封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行政管理权向人族开放?
唯才唯能?
明确的权力与义务?
公平的商业往来与工作机会?
这些,是他们被占领以来,第一次听到的、实实在在的、似乎可以触摸到的“希望”,而非空泛的“平等”口号。
尽管依旧怀疑,尽管依旧警惕,但一种微弱的、名为“或许可以试一试”的念头,开始在绝望的土壤中,悄然探出头来。
深渊基地,玄煞通过“渊”的监控,看着广场上人群那复杂而微妙的表情变化。
法律的权威,需要用一次次冰冷的公正来树立;
人心的凝聚,需要用长久的秩序与实实在在的利益来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