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的苦练并非全无成效。
尽管他依旧无法斩开瀑布，甚至无法在空气中留下丝毫痕迹，但他对自己体内那丝微弱剑息的掌控，却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压榨与磨砺中，变得精细了那么一丝。
最初，剑息只会在极度专注或危机下被动涌现，难以捉摸。如今，他已能较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并能勉强引导它循着特定的路径流转——虽然这路径只是他凭感觉胡乱摸索的，运转起来滞涩无比，且稍有不慎便会溃散，带来阵阵头晕与虚弱。
此外，他挥出手臂时，那带起的锐风似乎也更凝聚了些许，偶尔能连续切碎两三片落叶。
进步微小得可怜，若非他心志日益坚韧，几乎要绝望放弃。但每当他心生懈怠，眼前便会浮现出那道尺许长的剑痕，以及那青年弟子略带轻蔑的眼神。
不能停！
他咬着牙，将所有的疲惫、沮丧都化作了更疯狂的挥击。汗水混着瀑布溅起的水汽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手臂早已酸痛得失去知觉，只是凭着本能一次次重复。
就在他心神再次沉入那种物我两忘、唯有挥击的状态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连日苦练积累的些微进步，或许是他此刻的精神高度集中恰好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又或许是藏于家中的锈剑，那悄然加快闪烁的青芒终于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呼应——
当他再一次倾尽全力，引导着那丝微弱剑息贯注于虚握的“剑指”，朝着瀑布奋力挥出时！
“嗡——！”
一声远比以往清晰、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深处的剑鸣轰然炸响！
这一次，剑鸣并非来自家中灶房，而是源自他自身！源自他经脉中那丝奔腾的剑息！
与此同时，他虚握的指尖前方，空气骤然扭曲，一道长约三寸、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淡青色气芒，骤然迸发而出！
这道气芒微弱得几乎透明，出现的时间更是短暂得只有一瞬，刚一出现，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了轰鸣的水汽之中。
甚至未能触及瀑布本体。
然而——
就在这淡青气芒闪现又湮灭的刹那，李青山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丝剑息被瞬间抽空，一股极度的虚脱感猛地袭来，让他眼前一黑，踉跄着差点栽倒在地。
但他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所淹没！
出现了！虽然微弱短暂，但那是真正由他自己催发出来的、具象化的气芒！
不同于斩杀野猪时锈剑隔空传递的力量，这是真正属于他自身引导产生的异象！
就在李青山为这突如其来的突破而心神激荡，尚未缓过气来时——
“咦？”
一声轻噫，仿佛带着一丝疑惑和惊讶，突然从瀑布侧上方的山林间传来。
李青山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古松枝干上，不知何时，竟立着一条身影。
正是之前村里见过的那名青衣少女弟子！
她依旧一身青灰劲装，身姿轻盈地立于枝头，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发梢，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她清丽的脸庞上，此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讶色，一双明眸正牢牢地盯着李青山，尤其是他刚才迸发出气芒的右手。
她显然来了有一会儿，竟全然未被沉浸在修炼中的李青山发觉。
李青山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地将右手藏到身后，脸上因脱力而苍白，又因被窥破秘密而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眼神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少女给他的压力，虽不如那中年儒生，却远胜那日的周姓青年。
少女见他这般反应，眼中的讶色稍敛，恢复了清冷。她轻轻一跃，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李青山面前不远处，目光扫过周围被瀑布水汽打湿的岩石和地上散落的、被整齐切开的树叶，最后再次落回李青山身上。
“刚才那道气劲，是你发出的？”她开口问道，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宗门弟子特有的疏离感。
李青山抿紧嘴唇，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更不知其来意。
少女见他沉默，也不逼迫，只是微微蹙眉，自顾自低语道：“古怪……分明微弱不堪，连剑气都算不上，只是最粗浅的气芒，却透着一股…极其古老的锋锐意韵，与师尊所寻的……”
她话未说完，忽然神色一动，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向，清冷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好浓的妖气！”她脸色微变，“竟扩散至此了？”
李青山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东南天际，不知何时飘来一片淡薄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云气，正朝着李家坳的方向缓缓蔓延而来。
那云气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阴冷、死寂，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他忽然想起地震那日从乱葬岗渗出的黑色秽气，虽然形态不同，但那种令人心悸的阴冷邪恶之感，却如出一辙！只是眼前这片灰黑云气，规模要大上无数倍！
“那…那是什么？”李青山忍不住脱口问道，声音因虚脱而有些沙哑。
少女面色凝重，迅速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巴掌大小、刻满符文的玉牌。只见玉牌正微微闪烁着白光，并传来轻微的嗡鸣。
“果然是妖氛！而且正在快速增强！”她看了一眼玉牌，语气急促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回村里去，通知村民，紧闭门户，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反手“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
剑身如一泓秋水，流光溢彩，森然剑气瞬间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李青山被那剑气一激，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你呢？”他问道。
“我需即刻前去与师兄师姐们汇合，探查妖氛源头！”少女言简意赅，说话间，已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色符箓，指尖真气一催，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流光向东南方向疾射而去，显然是传讯之用。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看李青山，身形一纵，便如青烟般向着东南方妖氛来处疾掠而去，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想象。
“记住！立刻回村！紧闭门户！”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很快消散在风中。
李青山站在原地，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又抬头望了望那片越来越近、令人不安的灰黑色妖云，再低头看看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右手。
刚才迸发气芒的喜悦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
妖氛？妖气？
他想起地震那日锈剑的异动，想起那日那几个青衣人与太公的交谈。
原来，他们是为了这个而来？
危险，正在逼近李家坳！
他不敢怠慢，强忍着身体的虚脱和头脑的晕眩，捡起地上的柴刀，跌跌撞撞地朝着山下村子跑去。
他必须立刻回去警告大家！
然而，他刚跑出瀑布范围，进入山林没多久，异变再起！
四周的光线，仿佛骤然暗淡了许多。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味！
与此同时，林中突然响起阵阵令人牙酸的窸窣声，仿佛有无数东西在草叶枯枝间快速爬行！
“嘶嘶——”
怪异的嘶鸣声，从前后左右同时响起！
李青山猛地停住脚步，握紧柴刀，紧张地环顾四周。
只见林间的阴影中，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对对幽绿、猩红的光点！那是一些只有野兔大小、形似蜥蜴、却浑身覆盖着漆黑鳞片、口器裂开至耳根、露出细密尖牙的怪异生物！
它们数量越来越多，从草丛、树后、石缝中钻出，一双双贪婪暴戾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李青山，口中滴落下粘稠的、带着腥臭的涎液。
妖物！
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小妖，但那狰狞的外表和浓郁的妖气，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山民吓得魂飞魄散！
李青山心脏狂跳，头皮发麻。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景象！
这些妖物显然是被那扩散的妖氛吸引或是催生出来的！
它们发出低沉的嘶吼，缓缓逼近，形成了合围之势。
退路已断！
李青山额角渗出冷汗，握柴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体内剑息早已耗尽，身体更是虚弱不堪。
怎么办？
绝望之际，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地面的一截枯枝——那是一截形状有几分像剑的直长树枝。
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截枯枝，代替柴刀握在手中。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拼命回想着方才在瀑布下引导剑息、迸发气芒的感觉，回想着锈剑那苍茫古老的悸动，回想着那青衣少女凌厉无匹的剑势意韵！
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所有求生的意志，尽数灌注其中！
模仿着那少女拔剑的姿态，以枯枝作剑，向着扑得最近的一只黑色妖物，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刺”！
没有剑息可引，没有气芒出现。
有的，只是一截毫无力量的枯枝，和一个少年绝望下的全力一搏。
然而——
就在他做出这个刺击动作，心神意志高度凝聚，与脑海中那丝锈剑的古老意韵产生共鸣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震鸣，仿佛跨越遥远空间，再次从他家灶房的方向隐隐传来！
他手中那截枯枝的尖端，竟凭空生出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几乎无法感知的“势”！
一丝属于那柄古老锈剑的、斩断一切邪秽的“锋锐”之势！
扑到眼前的黑色妖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极其厌恶和畏惧的气息，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嘶！
就这一滞之差！
李青山手中的枯枝，已经狠狠地“刺”入了它的眼眶！
“噗嗤！”
枯枝本身毫无杀伤力，甚至连妖物的眼皮都无法刺破。
但在那丝微乎其微的“锋锐”之势加持下，这一“刺”，竟仿佛真的具备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
枯枝尖端，一抹极淡的暗红锈色虚影一闪而逝！
那妖物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眼眶中猛地爆开一团黑血，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倒飞出去，撞在树干上，抽搐两下，竟不再动弹了！
一击毙命！
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小妖，但这结果，依旧惊呆了李青山，也震慑住了周围其他蠢蠢欲动的妖物！
它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同伴的尸体，又看看李青山手中那截看似普通的枯枝，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
李青山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手中枯枝，又看看那死去的妖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是锈剑的力量？！隔空加持在了一截枯枝之上？
虽然只有一丝，却如此凌厉！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围那些畏缩不前的妖物，一股莫名的勇气陡然涌起。
他再次举起枯枝，模仿着记忆中的剑势，向前踏出一步！
那些妖物竟被他这虚张声势的一步，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不敢贸然攻击。
李青山心中稍定，知道它们畏惧的是枯枝上残留的那一丝锈剑气息。
他不敢恋战，抓紧时间，手持枯枝，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着村子方向后退。
妖物们逡巡着，嘶鸣着，跟随着，却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似乎既贪婪又畏惧。
山林间，上演着一场诡异而危险的对峙。
少年以枯枝为剑，凭着一丝借来的古老威势，逼退着层出不穷的妖邪，艰难地向着村庄的方向退去。
而他手中的枯枝，那一闪而逝的暗红锈色虚影，以及方才那微弱的震鸣，似乎也惊动了远方某些存在。
正于东南方荒山中与强大妖物激烈搏杀的中年儒生，剑势微微一凝，似有所感地望向李家坳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方才那是……？”
但他无暇细究，面前妖物的攻击已再次袭来，剑光与妖气再次猛烈碰撞。
李家坳的灾劫，已然降临。
而李青山与那柄神秘锈剑的羁绊，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妖祸中，变得更深了。
他手中的枯枝，能护他多久？村子的情况，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