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沦于无边黑暗,仿佛在时空乱流的狂潮中飘摇了万古。司契最后的感觉,是身躯砸入一片柔软湿润的泥土,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着腐殖质与奇异花香的清新气息,与他久历的死寂星墟、归墟海眼、寂灵骨海等绝地截然不同。
他猛地睁开双眼,牵动了左肋那道被蚀尊分身寂灭死光擦过的恐怖伤口,钻心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残破的衣袍。他迅速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险地,而是一处静谧祥和的山谷。谷不大,四面环山,峭壁如削,流泉飞瀑,古木参天,奇花异草遍地,灵气充沛得化为朦胧雾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生机。谷中央,确有一座简陋的茅屋,屋前小院,篱笆环绕,院中一方青石台,台上静静放置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色泽温润如羊脂白玉的石珠,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晕,那光晕中蕴含的意韵,竟带着一种抚平创伤、安魂定魄的奇异效力。
正是这石珠的光芒,将他从时空乱流中牵引至此。
司契强忍剧痛,神念微扫,心中凛然。此地灵气虽盛,然其法则结构却透着一种古老的“封闭”与“沉寂”之感,仿佛独立于外界宇宙,自成一格。更令他心惊的是,这山谷的“生机”之下,隐隐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底蕴,并非衰败,而是一种……万古长眠般的宁静。那枚石珠,更像是某种……“镇物”?
他尝试运转道元,脸色一白。伤势极重,道基震荡,左肋伤口处的寂灭道痕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生机,轮回之钥光华黯淡,净世莲种也显得萎靡。若非此地灵气特殊且那石珠光芒滋养,他恐怕早已昏迷。当下最紧要的,是疗伤!
他盘膝坐起,欲引纳灵气疗伤,却惊觉此地灵气虽浓,却难以直接吸纳炼化,它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只能缓慢滋养肉身,对道基伤势效果甚微。那石珠光芒虽能安抚神魂、减缓痛苦,却也无法驱散寂灭道痕。
“此地有异……”司契眸光微沉。正思索间,茅屋柴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内推开。
一名身着粗布麻衣、头发灰白、面容普通如老农的老者,拄着一根青竹杖,缓步走出。老者眼神浑浊,步履蹒跚,身上毫无灵气波动,仿佛凡俗耄耋老人。然,司契的混沌道眸却看到,老者每一步落下,其气息便与整个山谷、与那枚石珠、乃至与地底深处那股沉睡的死寂底蕴,完美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老者走到院中,看了眼司契,目光在他左肋恐怖的伤口上停留一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似是惊讶,又似是了然。他并未开口,只是走到石台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那温润石珠之上。
石珠光华微微一盛,一股更为精纯柔和的暖流,如春风拂过冰原,缓缓渡入司契体内。这股力量并非强行驱散寂灭道痕,而是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将其“包裹”、“安抚”,暂时遏制了其侵蚀之势,并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生机。司契顿觉神魂一清,剧痛大减,虽远未治愈,却总算稳住了伤势恶化的趋势。
“多谢前辈相助。”司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拱手一礼。他心知这老者绝非凡人,其境界之高,已至返璞归真之境,恐怕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道境存在。
老者收回手指,石珠光华恢复原状。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沧桑:“外界来的?伤得很重,是‘那边’的力量所伤。”
他未明言,但司契瞬间明白,“那边”指的便是彼界!这老者竟一眼看穿他伤势根源!
“晚辈司契,因故坠入时空乱流,幸得宝珠牵引,误入前辈清修之地,还望海涵。”司契谨慎答道,未透露太多。
老者浑浊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他轻轻摇头,用竹杖点了点地面:“非是清修之地。此地,是‘墓’。”
“墓?”司契一怔。
“万灵终末,归于寂灭。此地,便是这方宇宙,上一纪元,最后一方天地的……归寂之所。老朽,是守墓人。”老者语气平淡,却如惊雷在司契心湖炸响!
上一纪元的归寂之所?守墓人?难怪此地生机与死寂并存,法则封闭古老!这山谷,竟是一座埋葬了上一整个纪元天地的巨大坟墓!那石珠,莫非是……纪元墓碑?这老者,竟是跨越了纪元更迭的存在?!
司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晚辈鲁莽,惊扰前辈,惊扰逝者安宁。”
“无妨。”老者摆摆手,走到一旁石凳坐下,“纪元归寂,万物同尘,何来惊扰。你能至此,便是缘法。你身负‘轮回’气息,虽微弱,却真……是这一纪的‘执钥者’?”
司契心神再震!这守墓人,连轮回之钥的气息都能感知?!他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晚辈侥幸,执掌轮回之钥碎片,然修为低微,难堪重任。”
“轮回……钥匙……”老者仰头望天,目光似穿透茅屋,看到了无尽遥远的过去,“上一纪,也有执钥者,最终……却也随纪元一同归寂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司契左肋的伤口:“‘蚀’的力量,比以前更霸道了。它们……还在试图凿穿‘墓壁’?”
司契瞬间明悟,老者口中的“墓壁”,恐怕就是指隔绝不同纪元、维护当前轮回秩序的屏障!彼界的“万劫归一”、“逆轮回路”,其终极目标,就是要打破这屏障,让“蚀”的力量彻底污染乃至取代当前纪元!
“是。彼界猖獗,炼制邪阵,欲篡改轮回根基。”司契沉声道。
守墓人沉默良久,缓缓道:“墓壁若破,归寂的将不止是这一纪……永恒的‘蚀’,将吞噬一切‘有’,归于绝对的‘无’。那是连‘寂灭’本身都将消亡的终末。”
司契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彼界所图,竟如此恐怖!
“你的伤,此珠可缓,难根除。‘蚀’之力,需以同源之力化解,或以至高生机磨灭。”守墓人指了指石珠,“但它能为你争取时间。谷中东南角,有一眼‘洗剑泉’,乃上一纪一道先天杀气所化,后归于沉寂,其水至寒至净,或可助你压制伤势,淬炼道体。能恢复几分,看你自己造化。”
“多谢前辈指点!”司契再次躬身。这守墓人看似冷漠,实则已给了他莫大帮助。
“去吧。伤愈之前,可在此谷活动,勿近中央坟冢,勿扰此地沉眠。”老者说完,便闭上双眼,如老僧入定,不再言语,气息与整个山谷彻底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了山石的一部分。
司契知道这是送客之意,再次一礼,强撑着重伤之躯,按照老者所指方向,步履蹒跚地向山谷东南角走去。
他心潮起伏。误入此地,竟遇到了上一纪元的守墓人,得知了关乎宇宙存亡的更大秘辛!彼界的威胁,远超想象。而自己身上的担子,也愈发沉重。
当务之急,是借助此地特殊环境,尽快恢复实力。那洗剑泉,听起来非同寻常。
他走到山谷东南角,果然见到一汪不过丈许方圆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散发出刺骨的寒意与一种万物终结的纯粹杀意,但这杀意已归于绝对的“静”,不再暴戾。潭边石壁上,刻着两个古篆:洗剑。
“上一纪的先天杀气所化……”司契凝视寒潭,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若能引其淬体,或许真能磨灭部分寂灭道痕,但过程必定凶险万分。
他盘膝坐于潭边,深吸一口气,引动一丝潭水寒气入体。
刺骨的冰寒与沉寂杀意瞬间蔓延,左肋伤口的寂灭道痕竟被刺激得剧烈反扑!司契浑身一颤,嘴角溢血,却眼神坚定,全力运转《太虚正道章》,引导这丝寒气,开始艰难地疗伤与淬体。
幽谷寂静,唯有寒潭微波轻荡。守墓人依旧在茅屋前静坐,如万古磐石。司契的恢复之路,以及应对彼界终极威胁的重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