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明德大学校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
空气中熟悉的青草与书本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充满了虚伪的甜腻和冰冷的杀机。
“p-x 前体”冰冷的玻璃瓶和那枚沉默的黑色U盘,像两块烧红的烙铁,藏在林可背包最隐秘的夹层里。每一次轻微的晃动,手臂的针孔都会传来一阵清晰而灼热的脉动,如同无声的警钟,提醒着她背负的重量和近在咫尺的危险。
她不能退缩。实物证据在手,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观察陆浩宇的反应,需要寻找破解U盘的线索,甚至……需要主动制造一些涟漪,看看这潭深水之下,藏着怎样的暗流。而陆浩宇的《高等有机化学》,这门他曾用优雅姿态讲授“季铵盐独特生物活性”、间接点醒他们“x物质”特征的课堂,成了她选择的战场。
……
走进阶梯教室,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下,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粉尘。学生们低声交谈,翻动书页,一片看似宁静的学术氛围。但林可敏锐地察觉到,几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她——来自教室后排阴影里,苏韵那双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眼睛,以及另外几个看似普通学生、眼神却过分锐利的面孔。监视无处不在。
林可面无表情,选了中间偏后的位置坐下,将背包小心地放在脚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手臂,那里的皮肤在微微发烫。
铃声响起。陆浩宇准时踏入教室。深灰色西装剪裁合体,步伐从容,脸上带着一贯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微笑。他环视教室,目光扫过林可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但林可捕捉到了,那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评估实验品般的冰冷审视。
课程按部就班地进行。陆浩宇用他富有磁性的嗓音,清晰流畅地讲解着复杂的有机反应机理,板书优雅而精准。他提到了含氟化合物在药物设计中的特殊地位,强调了其改变药物代谢动力学的能力。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纯粹。
然而,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酝酿。
当讲到“氟代季铵盐在生物膜穿透性和特定靶向递送方面的独特优势”时,陆浩宇的声音微微一顿。他放下粉笔,双手撑在讲台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林可身上。
“林可同学,”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瞬间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我记得你在之前的讨论中,对神经毒性机理表现出特别的兴趣。那么,能否请你结合我们刚才讲的内容,谈一谈,氟原子引入季铵盐结构后,除了增强脂溶性促进跨膜,还可能通过哪些‘非常规路径’,导致其神经毒性……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质变’?”
“质变”!
这个词被他刻意加重,如同冰冷的针,刺向林可!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可身上。后排,苏韵的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几个监视者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
陷阱!
一个包裹着学术糖衣的致命陷阱!
陆浩宇在试探!他在试探林可对“x物质”核心机制的理解深度!他在试探她是否真的获得了关键信息!他甚至可能在诱导她说出不该说的话!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陆教授这个问题背后不同寻常的份量,以及锁定林可时那种无形的压力。
林可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臂的针孔灼热感陡然加剧,仿佛在发出警告。但她没有回避。她缓缓抬起头,迎向陆浩宇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目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慌乱。
她站起身,动作不急不缓。开口时,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理性:
“陆教授。氟原子的强电负性、小范德华半径和形成的强c-F键,不仅赋予氟代季铵盐超乎寻常的脂溶性,使其能高效突破血脑屏障。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回陆浩宇脸上,“它可能极大地扭曲分子的电子云分布和偶极矩。”
“这种扭曲,可能导致其与特定神经受体或离子通道的结合方式发生根本性偏移,产生远超传统神经毒素的、不可预测的强效拮抗或激动效应。干扰动作电位传导的效率会指数级提升,导致神经元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不可逆的去极化崩溃。” 她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完全符合课堂讨论的学术语境,却字字句句都在描绘“x物质”的恐怖!
“此外,”林可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冰冷的锋芒,“某些具有特殊拓扑结构——比如含长链全氟烷基,如c8F17-的氟代季铵盐衍生物,其分子层面的高度刚性及电子特性,可能使其具备干扰跨膜电位震荡同步性的潜力。当这种干扰达到一定阈值,甚至可能在特定脑区引发大规模神经电活动的异常同步化爆发——这或许能解释某些极快、极诡异的神经毒性反应。”
她引用了“长链全氟烷基(c8F17-)”,这直接呼应了N.t.observer的回信!也指向了“x物质”的核心结构!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窃窃私语。林可的回答不仅精准,更深入到了前沿领域!
陆浩宇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林可清晰地看到,他撑在讲台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林可没有停下。她直视着陆浩宇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抛出了最后的、石破天惊的反问:
“陆教授,按照您之前赠予的《神经毒理学前沿》专着中所提及的某些前沿假说推论……这种由特定氟代季铵盐引发的、在分子和系统层面的极端神经电干扰……是否有可能……在理论上……影响时空感知的稳定性?或者说……造成某种……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时空扰动’效应?”
“时空扰动”!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安静的阶梯教室里轰然炸响!
“哗——!”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教室瞬间哗然!
学生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从神经毒性直接跳到时空扰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科幻小说吗?
“她在说什么?”
“时空扰动?疯了吧?”
“这跟氟代季铵盐有什么关系?”
“陆教授的书里有这个?”
后排的苏韵,脸上的阴冷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慌,她死死盯着林可,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而讲台上的陆浩宇——
他那完美无瑕的、温和儒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被林可敏锐捕捉到的裂痕。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寒流瞬间掠过,冻结了所有的暖意。嘴角那抹标志性的弧度,极其短暂地僵硬了那么一刹那,快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精心烧制的瓷器表面出现的一道微小裂痕,泄露了其下真实的冰冷与……一丝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惊怒。
全场哗然声中,陆浩宇迅速调整了状态。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包容学生“奇思妙想”的师长笑容,但那笑容,落在林可眼中,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的距离和审视。
“林可同学的思考……非常具有跳跃性,也很大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质感,“将分子层面的神经电干扰,直接关联到时空物理学的宏观效应,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规的、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思路。这超出了我们当前课程的范畴,也超出了目前实证科学的边界。” 他巧妙地用“奇思妙想”、“超出范畴”将林可尖锐的质疑定性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试图消解其冲击力。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可身上,那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锐利,“这种勇于探索未知边界的精神,值得鼓励。只是,科学需要严谨的基石,更需要……脚踏实地的验证。”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
……
课堂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陆浩宇恢复了讲课,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已经彻底改变了某些东西。
林可安静地坐下,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手臂的针孔灼热感依旧未退。她没有看陆浩宇,只是低头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她知道,她的反击命中了。
陆浩宇那瞬间的僵硬和眼底的冰冷,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空扰动”——这个触及“x物质”最深秘密、也是陆浩宇终极野心的词汇,被她当众抛了出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
涟漪已经扩散。
危险的警报,也已然拉响。
她与陆浩宇之间那层虚伪的师生面纱,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课堂交锋,她赢了第一回合。
但接下来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