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的风裹着雪粒子,像无数细针刮在脸上,刺得人生疼。
火车刚驶出隧道,窗外的世界便被皑皑白雪覆盖,连空气里都浸着透骨的寒意。
苏景辞靠窗坐着,指尖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田野,眼神里藏着几分对故乡的期待与忐忑。
“快到了。”
顾时砚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指尖的凉意。
他侧头看向后座,奶奶正靠在椅背上打盹,眉头却微微舒展着,许是临近故土,连梦都是安稳的。
火车缓缓驶入县城车站,车门打开的瞬间,寒风裹挟着雪沫涌了进来,苏景辞下意识地将奶奶的围巾又裹紧了些。
顾时砚提着行李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替两人挡住了大部分风雪,脚步沉稳地朝着出站口走去。
刚出车站,一辆黑色轿车便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三人面前。
车身在雪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是新车。
顾时砚拉开车门,先扶着奶奶坐进后座,又转身接过苏景辞手里的背包,轻声说:“上车吧,外面冷。”
苏景辞坐进副驾驶,看着车内整洁的内饰,疑惑地看向顾时砚:“这是谁的车啊?咱们不是说好了到站后打车去村里吗?”
顾时砚发动车子,方向盘在他手中转动得平稳流畅,闻言轻笑一声,目光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奶奶,温声道:“前几天雇人收拾老房子的时候,我就想着冬天路滑,来回不方便,刚好认识人能加急提车,就索性买了一辆,以后回来也能用上。”
后座的奶奶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顾时砚的座椅靠背,声音里满是赞许:“时砚这孩子,就是心思细,真聪明。考虑得比我们周全多了,有你在,小辞以后肯定不受罪。”
顾时砚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专心地开着车。
车子驶离县城,朝着乡村的方向驶去。
路面渐渐变得狭窄,积雪也越来越厚,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熟悉,低矮的房屋、光秃秃的树木,还有远处田埂上的雪堆,都让苏景辞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
可没走多久,车子便慢了下来。前方的路段因为积雪太厚,加上村里没人及时清理,已经出现了封路的迹象,路面坑坑洼洼,积雪下还藏着结冰的暗坑。
顾时砚放缓车速,小心翼翼地往前开了一段,眼看就要到村口,车子却猛地一顿,随后便熄火了。
“怎么了?”苏景辞立刻问道。
顾时砚尝试着重新发动车子,可引擎只发出几声无力的轰鸣,便再也没了动静。
他皱了皱眉,转头对两人说:“车子陷进雪坑里了,可能是底盘卡到了。你们在车上等着,别下来,外面冷,我下去看看情况。”
说完,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寒风瞬间灌进车内,苏景辞下意识地关紧了车窗,目光紧紧追随着顾时砚的身影。
顾时砚绕到车子后方,弯腰查看车轮的情况,刚蹲下身,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狗叫声。
紧接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雪堆后面窜了出来,是一只土黄色的小土狗,浑身的毛被雪打湿,却依旧精神抖擞地站在顾时砚面前,仰着脑袋冲着他“汪汪”叫着,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
顾时砚看着眼前的小狗,无奈地笑了笑,正想开口安抚,便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束晃动。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警惕:“谁啊?大晚上的在这儿晃悠,看着眼生得很,是不是走错路了?”
光束落在顾时砚身上,照亮了他的脸庞。
顾时砚站起身,正想解释,后座的车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奶奶裹紧围巾走了下来,苏景辞也赶紧推开车门,快步上前扶住奶奶,担心地说:“奶奶,外面冷,您怎么下来了?”
奶奶却摆了摆手,朝着手电筒光的方向望去,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老刘?是我啊,老何!我带着孙子回来过年了!”
手电筒的光束顿了顿,随即缓缓移到奶奶脸上。
黑暗中,那个提着手电筒的老人愣了几秒,随后猛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老何?真的是你?你这老婆子!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至少得有七八年了吧!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啊!”
老刘说着,快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奶奶,眼眶微微泛红:“你这身子骨,看着还行吧?这么冷的天,怎么选这时候回来?”
“想回来看看了,老房子空了这么久,总得回来守着过年。”
奶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岁月的痕迹,“这不,车子陷进雪坑里了,正发愁呢。”
老刘一拍大腿,立刻说:“嗨,多大点事!你们等着,我这就回家叫我儿子开车来,把你们的车拽出来!你们先回车里等着,别冻着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顾时砚和苏景辞,对着奶奶笑道:“这就是你孙子吧?长得真精神!还有这位是……”
“这是小辞的对象,顾时砚。”奶奶笑着介绍道。
顾时砚立刻上前一步,礼貌地打招呼:“刘爷爷好。”
老刘笑着点了点头,对着几人摆了摆手:“啊!啊——你们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便提着手电筒,急匆匆地朝着村里走去,脚步声在雪夜里传出很远。
没一会儿,老刘便带着儿子开着一辆农用拖拉机赶了过来。
几人合力,用绳子将轿车和拖拉机绑在一起,借着拖拉机的牵引力,终于将轿车从雪坑里拽了出来。
车子重新发动,在老刘儿子的指引下,缓缓驶入了村里。
村子里一片寂静,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车子停在一座老旧的院落前,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显然是顾时砚雇的人提前打扫过的。
顾时砚先扶着奶奶下车,又打开后备箱,将行李拿了出来。
推开院门,里面的景象让苏景辞有些恍惚。
老房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青砖灰瓦,木质的门框上还残留着当年贴春联的痕迹。
顾时砚推开门,屋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人居住,屋里冷得像冰窖。
“屋里怎么这么冷啊?”奶奶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
顾时砚将行李放在一旁,对着奶奶和刚走进来的老刘说:“之前雇人收拾的时候,没让他们生火,怕没人看着出危险。我和小辞去生火,你们先坐着歇会儿,我带了些吃的,你们先垫垫肚子。”
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和水果,放在桌子上,又给两人倒了杯保温壶里的热水。
他知道奶奶和老刘许久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便拉着苏景辞的手,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灶台还是老式的土灶,顾时砚熟练地找来柴火,又点燃了火柴。
苏景辞蹲在一旁,帮着他整理柴火,看着火苗渐渐燃起,温暖的火光映在顾时砚的脸上,心里泛起一阵踏实的暖意。
“没想到你还会生火。”苏景辞轻声说。
顾时砚侧头看他,眼底带着笑意:“在部队也看他们生过,就是没上手过,之前收拾房子的时候,特意问过工人怎么用土灶,想着回来能用得上。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帮奶奶生火做饭?”
苏景辞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些许怀念:“嗯,那时候奶奶种地忙,我放学回来就先把火生好,等着奶奶回来做饭。那时候觉得土灶烧出来的饭,特别香。”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灶膛里添柴。
火苗越烧越旺,温暖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顺着门缝飘向堂屋。
堂屋里,老刘坐在板凳上,抽着旱烟,烟杆在手里摩挲着,看着奶奶,轻声问道:“你这次回来,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有什么事?”
奶奶端着热水杯,双手捧着杯子取暖,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什么大事,就是身体不太好了,医生说……是癌症,治不好了。想着反正也没多少日子了,不如回来,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守着这老房子,心里踏实。”
老刘抽烟的动作顿住了,烟杆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奶奶,眼神里满是震惊和难过:“怎么会这样?你这身子骨,看着挺硬朗的啊!怎么就……”
“人老了,机器零件总会坏的。”
奶奶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也挺好,早点走,早点解脱。对了,你家老婆子呢?怎么没看见她?以前每次来,她都拉着我唠半天。”
提到老伴,老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拿起地上的烟杆,重新塞了烟丝,却没点燃,声音沙哑地说:“走了,前年冬天走的。下雪天,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脑袋磕到了门槛,没抢救过来……”
堂屋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旱烟的烟味在空气中弥漫。
过了许久,老刘才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沧桑:“咱们这一辈的人啊,都快走光了。以前村里热闹得很,现在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冷清得很。”
“是啊,到时候了。”
奶奶轻声附和着,眼神望向窗外的雪夜,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走了也好,到了那边,就能和老朋友们聚聚了,也不会这么孤单了。”
老刘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却又有几分释然:“可说呢!到了那边,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唠唠家常,多好。”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被推开,顾时砚和苏景辞走了进来。
屋里已经渐渐暖和起来,灶膛里的火还在燃烧,将两人的脸颊映得通红。
“奶奶,刘爷爷,里屋暖和点了,你们别着凉了。”苏景辞轻声说,将刚热好的牛奶递了过去。
顾时砚走到奶奶身边,轻声问道:“奶奶,饿不饿?我去厨房煮点饭,路上折腾了这么久,先垫垫肚子。”
奶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辛苦你了,时砚。”
老刘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神里满是羡慕:“老何,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这么个好孙子,还有时砚这么好的孩子陪着。放心吧,以后有他们在,你肯定能安安稳稳的。”
奶奶笑了笑,看着顾时砚和苏景辞的身影,眼底满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