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宫灯在晨雾里蒙着层青灰,李昭捏着染血的战报,指节在宣纸上压出浅白的褶皱。
王彦章的字迹歪歪扭扭,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蘸着血蹭上去的:云州狼旗,万骑压境。
陛下。值房太监捧着新到的军报跪进来,幽州急件,王将军说契丹退得蹊跷,营中火起时有人喊大王子要废三王子。
李昭突然松开手,战报地落在龙案上。
前世《辽史》里的记载像烧红的铁烙进脑海——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八部不过数年,几个弟弟正闹着诸弟之乱,德光作为幼子,本就处境微妙。
他抓起狼毫在舆图上点了点蔚州位置:传裴仲堪。
脚步声在青砖上敲出碎玉般的响,裴仲堪掀帘而入时,腰间的玉牌还沾着晨露。陛下。他扫了眼案上的战报,眉峰微挑。
契丹分兵两路,你怎么看?李昭的指尖沿着桑干河划向幽州,幽州退得急,是因为营中谣言;蔚州来势猛,倒像要引我们分兵。
裴仲堪俯身凑近舆图,指节叩在蔚州浮桥位置:臣昨夜查了军报,蔚州敌军虽打着狼旗,衣甲却杂了不少松漠部落的兽纹。
松漠向来给契丹供粮,若真是主力,何必用这些杂牌?
好个疑兵。李昭的眼睛亮起来,狼毫在舆图上画出两道线,命李继勋率三千精骑驰援蔚州,高行周为副将。
告诉李继勋,契丹要渡桑干河,浮桥是命门。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再给王彦章传信,幽州城墙加厚三尺,契丹还会回来。
裴仲堪刚要退下,偏殿突然传来环佩轻响。
苏慕烟掀着月白纱帘进来,鬓边的珍珠在烛火里泛着柔光:陛下,林五的密信到了。她摊开半片桦树皮,上面用契丹文歪歪扭扭写着:松漠粮车,三日后过浑源。
李昭接过桦树皮,指腹蹭过上面未干的树汁:林五混进去了?
他扮成卖盐的商人,苏慕烟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契丹大营,说耶律德光最近总盯着大王子的封地文书看,连帐外的狼旗都换了三次。她抬眼时眸中闪过锐光,臣妾已让林五往松漠传消息,说契丹要拿他们的粮草填幽州的窟窿。
李昭将桦树皮投入炭盆,火苗地窜起,把松漠两个字烧得卷曲,告诉林五,做得漂亮。
此时百里外的定州城,裴仲堪的马蹄正踏碎青石板上的晨霜。
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的府门还挂着铜锁,他翻身下马,直接叩响门环:王某,故人裴仲堪求见!
门房刚露出半张脸,裴仲堪已塞过去半块虎符:幽州危急,契丹若破幽州,下一个就是定州!他盯着门房发愣的模样,又补一句,陛下说了,只要出兵三千守涞水,战后定州盐税免三年。
半个时辰后,王处直揉着眼睛出现在厅中,案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裴大人,不是王某不肯......
节度使可知松漠部落?裴仲堪突然截断他的话,契丹粮草全靠他们,可陛下昨日刚收到消息——松漠的粮车,三天没出部落了。他往前倾身,声音压得低却有力,契丹撑不了多久,此时出兵,是功德,也是立碑。
王处直的手指在案上敲了三敲,突然抓起茶盏一饮而尽:传我将令,三千精骑,申时出发!
同一时刻,蔚州城外的桑干河边,李继勋的玄甲军正伏在芦苇丛里。
他咬着草茎望着对岸,敌营的篝火像一串红果,几个契丹兵正往浮桥铺木板,斧凿声在夜雾里闷闷的。
都头。身边的小校压低声音,探马说,敌将萧达鲁今晚要在中军帐庆功。
李继勋摸了摸腰间的横刀,刀鞘上的鱼鳞纹硌得手心发疼。
他抽出半寸刀刃,月光在锋刃上划出银线:八百人跟我摸过去,剩下的人准备火油。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先砍浮桥绳,再烧粮车。
子时三刻,芦苇丛里响起三声鸦鸣。
李继勋翻身上马,玄甲在夜色里像团流动的墨。
马蹄裹着布,刀鞘塞了棉絮,八百骑如鬼魅般贴近敌营。
直到中军帐前的灯笼映出字旗,他才猛地抽刀:
喊杀声撕裂夜雾时,萧达鲁正举着酒碗灌马奶酒。
刀刃入肉的闷响惊得他打翻酒碗,刚要喊人,李继勋的横刀已抵住他咽喉:浮桥绳在哪?
东、东帐......萧达鲁的声音发颤,酒气混着血腥气喷在李继勋脸上。
李继勋反手一刀割了他喉咙,转身朝营外挥刀。
火油泼在浮桥的瞬间,整座木桥腾起赤焰,火星子溅到粮车上,裹着麦香的浓烟顿时漫了半片天。
契丹兵在火海里乱窜,有人喊狼神降罪,有人喊松漠断粮了。
李继勋勒住马,望着对岸的火光映红桑干河,突然笑出声:传我命令,把萧达鲁的脑袋挂在桥头!
捷报传回汴京时,李昭正站在御花园的梅树下。
宫娥捧着黄绢匣子跪呈:松漠部落的使者到了,说愿意归附,还带了十车粮草。
他打开匣子,里面躺着枚青铜虎符,是契丹赐给松漠首领的信物。
指腹蹭过虎符上的刻痕,李昭突然听见值房太监的尖嗓:陛下,辽东急件!
展开密信的瞬间,梅香裹着墨香扑面而来。
信上只有两行小字,字迹清瘦如竹:大辽耶律倍,愿献《契丹国志》,求大梁庇护。末尾盖着方小玉印,刻着人皇王三个字。
李昭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梅枝在风里摇晃,把影子投在信纸上,像极了契丹狼旗的纹路。
他将信折起收入袖中,对太监道:去,备间静室。
暮色漫进宫殿时,有穿皮裘的身影从东角门溜进禁宫。
他腰间挂着枚海东青玉佩,在夕阳里泛着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