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外的火把将荒草照得透亮,赵延嗣的玄甲在火光里泛着冷铁的光。
守城百夫长扔钥匙时,铜铃的脆响惊得老兵打了个哆嗦——那串钥匙正落在他脚边,沾着晨露的青砖上。
开城门!赵延嗣的马已经冲到近前,马蹄踏碎了满地的露水。
他身后的骑兵跟着勒住缰绳,马嘶声混着盔甲碰撞的闷响,像块大石头砸进死水潭。
老兵的腰刀还没拔出来,就被冲上来的寿州军缴了械,刀刃抵在后颈的瞬间,他听见百夫长扯着嗓子喊:降!
都降!
城门一声打开时,润州的晨雾正被火光烤得稀薄。
最先冲进来的是李昭亲卫营的黑甲骑兵,马背上的火把映着他们腰间的短刀,刀鞘上字的烫金纹路在雾里忽明忽暗。
赵延嗣拨转马头,长枪往东边一指:控制州府!
别伤百姓!话音未落,马蹄声已经卷着尘烟往城内去了。
润州的街坊这才炸了锅。
有早起卖炊饼的老汉掀翻了摊子,蒸笼里的热气裹着面香撞进墙根;有妇人抱着孩子缩在门后,透过门缝看见穿玄甲的士兵经过,赶紧用手捂住孩子的嘴——直到那士兵弯腰捡起地上的拨浪鼓,轻轻放在她脚边,才敢抽抽搭搭地哭出声。
此时南门桥头,朱瑾的战袍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靠在青石桥栏上,手里的铁枪插在土里,枪尖还滴着血。
身后是三十多个残兵,盾牌上的吴国旗帜早被砍得稀烂,只剩半截字在风里晃。
殿下早过了运河!副将王三儿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发颤,您...您快走吧!
朱瑾没说话。
左肩的箭伤疼得他直冒冷汗,箭杆被他生生折断了,断口处的血肉翻卷着,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他望着桥那头涌来的寿州军——当先的骑将举着亮银枪,枪头挑着面字大旗,在晨雾里猎猎作响。
王三儿,带弟兄们从水道走。朱瑾突然直起身子,铁枪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告诉殿下...莫要学他父亲。
王三儿还没反应过来,朱瑾已经提着枪冲了出去。
他的脚步踉跄,却快得像道影子,铁枪扫过第一排盾牌兵的头顶,枪杆砸在第二个人的胸口,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惨叫声,惊飞了桥头老槐树上的麻雀。
寿州军的骑将勒住马,眯起眼——这员老将的枪法虽乱,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他刚要下令放箭,就见朱瑾的铁枪突然顿住,枪尖深深扎进青石板缝里。
老将单膝跪地,仰头望着东边的天空,嘴角溢出黑血——不知何时,他后心插着三支羽箭,箭尾的红缨被血浸透,像三朵开在后背的花。
朱瑾死了!有人喊。
骑将翻身下马,抽出佩刀割下朱瑾的首级。
血溅在他脸上,他却笑了——这颗脑袋,够在大王帐前换坛好酒了。
李昭进城时,正是辰时三刻。
他穿着玄甲,外罩一件月白锦袍,腰间挂着那柄前世学生送的仿唐横刀。
马前是举着令旗的亲卫,旗面是素白的,只在边缘绣了圈金线。
街道两边的百姓缩在门后,有胆大的掀开门帘,正撞见李昭勒住马,俯身从地上抱起个摔哭的小娃娃。
莫怕。他用袖子擦去孩子脸上的泥,寿州军不抢粮,不杀人,官仓的米今天就开赈。
娃娃抽抽搭搭地揪住他的锦袍角,身后的妇人一声跪了:青天大老爷!这一跪像块投入湖中的石头,街两边的百姓跟着跪了一地,有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有妇人抱着襁褓,哭声、谢声混在一起,像阵暖风吹散了晨雾。
传我令。李昭把孩子交给随从,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铜锣上,巡察使带三百人分四路巡城,敢动百姓一针一线的,砍手;敢伤百姓性命的,砍头。
亲卫应了声,马蹄声便往四个方向去了。
李昭望着跪满街道的百姓,突然想起前世在图书馆翻到的《淮南民变录》——里面记着乾宁三年润州大旱,百姓易子而食,树皮都被啃得发白。
他攥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这一世,他偏要让史书里多写一笔:李昭入润州,秋毫无犯,民皆感德。
此时杨渥正缩在茅山的荆棘丛里。
他的锦袍被勾得破破烂烂,脸上沾着草屑和血渍,怀里的玉扳指早不知丢到哪去了。
身后是五个亲随,其中两个还在流血,伤口爬满了蚂蚁。
殿下,再往前就是丹徒了。贴身宦官小福子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东边,过了丹徒...就能到镇江。
杨渥刚要答话,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声。
他猛地转头,看见灌木丛里闪着冷光——是刀!
有埋伏!小福子尖叫着扑过来,却被一箭穿透了喉咙。
杨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荆棘扎得他满脸是血,直到后背撞在棵老松树上。
他摸向腰间,这才想起匕首早被朱瑾拿走了——不,朱瑾已经死了,死在南门桥头,像条被剥了皮的狗。
束手就擒吧。树后转出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手里的朴刀还滴着血,李大王说了,留你条命。
杨渥突然笑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混着血往下淌:李昭?
他算什么东西!
我杨家打下来的淮南...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朴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汉子皱了皱眉:聒噪。反手一刀背砸在他后颈,杨渥眼前一黑,栽进了荆棘丛里。
李昭的帅帐设在润州刺史府的演武厅。
烛火映着他的脸,他正盯着案上的朱瑾首级——老将的眼睛还睁着,嘴角沾着血,像在笑。
朱公是条好汉。李昭叹了口气,用檀木匣装了,送回楚州老家。
亲兵抱起首级退下,门帘一掀,李昪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沾着露水,腰间的铁剑挂着半截吴国旗帜。
杨渥擒到了。李昪单膝跪地,在偏厅,绑着。
李昭起身,玄甲上的鳞片在烛火里闪了闪。
他推开偏厅的门,就见杨渥瘫在草席上,头发披散着,正用脚踢地上的茶盏。
茶盏一声撞在门框上,溅了李昭一靴子水。
你就是李昭?杨渥抬起头,眼睛里烧着火,我父帅当年破孙儒、败朱温,淮南是他拿命拼来的!
你...你个观星的酸秀才,也配坐这位置?
李昭没说话。
他蹲下来,盯着杨渥的眼睛——那里面有不甘,有怨恨,却独独没有他在杨行密眼睛里见过的东西:筹谋,果决,对天下的野心。
你父帅临终前,拉着徐温的手说渥儿懦弱,恐难守业李昭轻声说,他说得对。
杨渥突然扑过来,被绑着的手想去掐李昭的脖子。
李昭纹丝不动,直到杨渥累得瘫回草席,才接着道:我不杀你。
送你去寿州,每天有酒有肉,就是不许出院子。
你...你敢!杨渥喘着粗气,我杨家的兵...周本将军...他会来救我!
李昭站起身,玄甲的鳞片碰出清脆的响。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杨渥:周本?
他现在怕是忙着联络高郁呢。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门帘被风掀开,个浑身是汗的密探跌了进来,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大王!
宣州急报——周本联合楚国高郁,正集结三万旧部,欲反攻扬州!
李昭的手指在玄甲上轻轻敲了两下。
烛火突然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铁铸的墙,挡住了帐外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