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冰冷的绝望中,青青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王孟泽偶尔流露出的、残存的温柔。
当他从剧烈的药物反应中颤抖着醒来,往往能看到王孟泽守在一旁,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帮他疏解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他的声音有时会褪去那种冰冷的狂热,变回青青记忆里熟悉的音调,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而且,哥哥会给他带糖吃。
每次经历完尤其痛苦的注射或测试后,在他意识模糊、浑身瘫软时,嘴里总会被人塞进一颗圆圆甜甜的东西。
是橘子味的棒棒糖,很甜,甜到能暂时压过喉咙里的苦涩和身体的刺痛。
这是以前在孤儿院,焦院长严格控制,不让多吃的宝贝。
青青从未告诉过王孟泽,其实他更喜欢酸酸甜甜的柠檬味。
橘子味也很好,只要是哥哥给的,都很好。
那短暂的甜味,和哥哥守在身边的片刻安宁,成了这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唯一的光亮。
他甚至开始害怕,害怕这点光亮也会消失。
一天夜里,青青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寒冷。
他看着坐在不远处整理数据的王孟泽,鼓起毕生的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恳求:“哥哥……今晚……可以陪我睡觉吗?就像……就像在孤儿院那样……”
王孟泽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侧脸在屏幕的冷光下显得格外僵硬。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压得青青喘不过气。
最终,王孟泽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那扇门隔绝了青青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
从第二天起,一切都变了。
来给青青打针、做测试的,换成了几个穿着同样白大褂,却面目模糊、眼神冷漠的陌生哥哥。
他们的动作粗暴,毫不顾忌他的疼痛,针头扎得又狠又急,按压他测量数据的力道也大得让他想哭。
“好痛……轻一点……”青青忍不住哀求。
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安静点!实验体就要有实验体的自觉!”那个陌生的哥哥厉声喝道,脸上满是嫌恶。
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但都比不上心里的委屈和恐惧。
青青缩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冰冷的垫子。
哥哥,你去哪里了?
为什么不要青青了?
这里的针好痛,他们打青青……
哥哥,你快回来……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能紧紧攥着口袋里那颗偷偷藏起来的、已经有些融化黏腻的橘子味棒棒糖,仿佛那是他与哥哥之间,最后的、脆弱的联系。
实验室的门紧闭着,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不知道他的哥哥正在隔壁的观察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屏幕,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他更不知道,王孟泽下一次出现时,口袋里揣着的,会是一颗柠檬味的糖。
不知过了多久,在昏沉与痛苦的间隙,青青感觉到有人靠近。
不是那些粗暴的陌生哥哥,那脚步很轻,带着他熟悉又渴望的气息。
他努力想睁开眼,却像被梦魇压住,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细缝。
朦胧中,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立在他的床边,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是哥哥……哥哥来看他了……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伸手抓住那片衣角,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那身影就那样站了许久,久到青青再次被黑暗拉入意识的深渊。
第二天清晨,青青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颗融化黏腻的橘子糖还在。
然而,当他转过头,呼吸瞬间停滞了——枕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崭新的、亮黄色的棒棒糖。
柠檬味的。
是哥哥!
哥哥真的来了!
他还知道自己喜欢柠檬味!
巨大的喜悦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委屈和恐惧。
青青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糖,像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紧紧贴在心口。
哥哥没有不要他,哥哥记得!
这天,当那些陌生的白大褂再次拿着针剂进来时,青青异常顺从。
他甚至主动卷起了袖子,心里想着:我不哭,我不闹,哥哥知道了会开心的。
针头刺入皮肤时很痛,但他紧紧咬着牙,想着枕边那颗柠檬糖,硬是没吭一声。
然而,这次的药剂与以往截然不同。
注入体内没多久,一股毁灭性的灼热便从血管深处猛地炸开!
仿佛有岩浆在四肢百骸里奔腾,每一寸骨头都在被碾碎、被焚烧。
“呃啊——!”他再也无法忍受,发出凄厉的惨叫,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剧烈抽搐。
“哥哥……哥哥……好痛……救救我……”他涣散的目光徒劳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冷漠的白大褂,渴望找到那个能带给他一丝安宁的身影。
没有,哪里都没有。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
他只能靠自己了。
青青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咬紧的牙关渗出血丝,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仿佛要将他彻底撕裂的痛苦浪潮。
不知过了多久,在极致的煎熬中,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手背上贴着胶布,冰凉的液体正通过输液管一点点流入身体。
周围围着好几个白大褂,声音隔着厚厚的棉花一样传来:
“可算救回来了……心跳稳定了。”
“数据采集完成,效果不错,超出预期……”
“潜力巨大,看来方向是对的……”
……
那些词汇他听不懂,只觉得头昏沉得厉害,像塞满了沉重的铅块。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在模糊的视线里拼命寻找。
没有哥哥的身影。
枕边也是空荡荡的,那颗柠檬糖不见了踪影,连一丝甜味都没有留下。
只有嘴里残留的,是药物苦涩的余味,和一种名为失望的、更深沉的冰冷,慢慢浸透了他小小的、千疮百孔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