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踱来踱去，说出心中的疑虑：“首先，延维蛊为什么会在欧丝国？其次，那个蚕女说到底不过是古蜀国的叛徒，把她安置在欧丝国又是什么用意？还有……不行，越想越乱。”
“瑜哥哥，手机。”他提醒道。
他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重新翻看《蜀王本纪》，发现其中夹了一页，全是父亲写的：
“哟，儿子～是不是遇到难题了？老爸来给你剧透！”
看到这句话，我顿时火冒三丈，同时也意识到，我现在的处境他似乎全都清楚。
后面父亲确实解答了一些问题，比如延维蛊为何在欧丝国，这一点需要我们在蚕丛的石棺中寻找答案。至于蚕女为何在欧丝国，其实她并不在那里，而是在海眼龙宫。而女子如何将山沉入地下，目前我们还无法得知。
基本上，他等于什么也没说，只是给我指了个方向。
“青云，我祖父和我爸是不是在诱导我调查什么？”我盯着尚青云问道。
尚青云把头转开。
“你躲也没用，这态度已经说明一切。告诉我，我爸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我：“告诉我。”
“铜渊。”尚青云终究拗不过我。
我早该猜到。
这一路上，我们不断看到关于九世家和铜渊的线索，原来都是他们刻意安排的。
“他们没必要这么绕弯子，”我说，“如果铜渊的事跟我祖父和父亲有关，我自然会去查，何必设这么多局？”
尚青云摇头：“不是这样。”
“不是？”
“是因为不能说。”他把手指抵在唇边，“之所以引导瑜哥哥到这里，因为只有你是局外人。”
“我不懂。”
陆明轩轻叹一声：“七师叔让阿哲改随母姓，是因为他和师祖都被‘暗影’盯上，多年避而不见也是为此。”
“可我是他们的孩子，总该……”
“正因如此，阿哲才被送到江老爷子那里。”
“连这都算好了？！”我心头一震。
陆明轩点头：“这样才能避开‘暗影’的耳目。现在七师叔和师祖处境都很危险，他们怀疑九大世家已有内应，只能让阿哲暗中参与，我就是为此而来。”
我苦笑：“真是布了好大一盘棋。那我们先前去龙宫遗址，又到古蜀王陵，绕这么大圈子是为了什么？需要我帮忙，直说不行吗？”
陆明轩摇头：“他们不能直接联系阿哲。若向你明说，你立刻会被‘暗影’盯上。
所以，我们现在要走‘暗影’走过的路，并且追上他们。”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们查的正是‘暗影’在查的。所以现在是在和他们抢时间？这是我最快接近爷爷他们正在调查的线索的途径？”
陆明轩颔首。
“这么说我大概能接受了。可父亲他们到底在查什么，竟如此凶险？”
陆明轩摇头：“不知，故需查证。”
我收起手机，既然真相已明，心里也燃起斗志：“好，就让他儿子来露一手，我可不想被傻老爸看扁。
明轩，我有个猜测。虽然欧丝古国和古蜀国表面都以‘蚕’为纽带，但我们忽略了一点——三桑神树。
在欧丝国时我就在想，如此重要的神树为何显得平平无奇？我们的调查总绕开桑树本身。”
我仰望着青铜巨树：“看到这里我明白了。欧丝与古蜀的传说是否直接相关并不重要，是我想偏了。
它们共同隐藏着一个信息——树。
你看这些石像，全都朝着青铜神树跪拜。
而欧丝国的记载中，也有女子化茧依附桑树、跪据三桑吐丝的传说。
它们崇拜的都是树。”
陆明轩闻言快步穿过跪拜石像，来到青铜树前。他刚伸手触碰树干，我便听见枝叶哗啦作响，有碎屑落在我发间。
低头掸落一看，竟是青铜屑！
“明轩，树上有东西。”他点点头，从我包里取出钩锁挂住一根青铜枝，纵身跃上树梢。
“等等！你看三足金乌的嘴里是不是有东西？”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之前在青龙湖打捞的小金乌嘴部微张，似含某物，但后来发现是实心的。
与广汉三星堆的青铜树不同，这里的金乌嘴部是镂空张开的。为何两棵树不仅尺寸迥异，连装饰细节也不同？为何鸟嘴必须张开？
这说明鸟嘴里可能曾藏有东西，小金乌的造型正是对这棵青铜巨树的暗示。
陆明轩在树梢的金乌口中摸索片刻，果然取出一枚金色小卵。他凑近轻嗅，眼中一亮：“是引蛊虫，能解蛊毒！”
“解哪种蛊？”
他神色骤变，先前的欣喜瞬间消散：“河中之蛊。”
听到这里，我心里也掠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便释然了，能救大壮他们终究是件好事：“这样也好，至少大壮他们有救了。”
我仔细看去，青铜巨树上栖息着九只金乌，尚青云从它们口中分别找到了九种颜色各异的蛊虫。
收集完这些虫卵后，尚青云将它们一一放进从海眼龙宫得来的那只装有人蛾母蛊的匣子里。做完这一切，他从树上跃下，将匣子递到我手中。
匣子入手的一瞬，一阵刺骨的麻痒感顿时袭来，我的手背上浮起一层极薄、几乎透明的皮，上面布满了细微的怪斑与白毛。
“完整的延维蛊。”尚青云说道。
“完整的？可我记得在欧丝国只有一只解虫咬了我，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小虫卵，简直像集齐七龙珠似的。”我一边嘀咕，一边小心收好匣子。
“施蛊只需一个媒介，解蛊却要找回所有母蛊。”
“该不会是要我把这些虫卵全吃了吧？”我忐忑地问。
尚青云摇头：“只需重新炼制逆延维蛊，现在还差一个引子。”他抬头望向青铜树顶端，眼中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芒。
“瑜哥哥得和我一起上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毕竟是为了给我解蛊，我也不好意思只在树下干等，让别人替我冒险，于是立刻答应了。
这么高的树，单凭我一人根本不可能攀上去，但有尚青云在就不一样了。
他先顺着绳索飞身跃上树梢，随后我抓住绳子另一端，他像甩飞钩一样将我凌空荡了上去——除了天旋地转差点让我吐出来之外，这方法倒是挺省事。
记不清我们到底爬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中途休息了很多次，终于抵达青铜树的顶端。
青铜神树的树冠是一片相当宽敞的平地，怪不得整棵树造得如此粗壮。
从树枝到树冠之间，有一条极窄的小路。从下方望去，它和青铜树错综复杂的枝桠几乎没什么区别。
但若想从树枝走到树冠平台，这是唯一的路，也是一条极其危险的路。
两旁没有任何防护，脚下是数百米的深渊，而这条连接树冠的枝干仅有一个拳头宽，走上去如同高空走钢丝。
“抓紧我，瑜哥哥。”尚青云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走上枝干。
但即便有他拉着，我内心的恐惧也丝毫未减。我走得摇摇晃晃，只能一点点往前挪。一次不小心向下瞥了一眼，腿一软差点跌下去，尚青云及时拉住了我，却也险些被我带得失去平衡。
好不容易熬过那段高空险路，终于踏上树冠，却又被八尊青铜纵目像挡住了去路。
这些纵目铜像整齐地朝向通往树冠的入口，手中握着长矛与刀斧。我刚放松下来想往前走，尚青云猛地拉住我，回过神来，我差点被一尊铜像手中的长矛刺穿喉咙。
“吓死人了，这鬼地方也太险恶了。”我和尚青云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铜像，幸好它们并不会动。
紧接着，我们目睹了颇具神圣感的一幕。
阳光从上方密林的缝隙间洒落，照在树冠最深处平台上的石棺上，乍看之下，仿佛墓主人正沐浴着神明的祝福与庇佑。再加上左右两侧护持棺椁的纵目立人像，更显得庄严肃穆。
尚青云领我走到石棺前。这具石棺与我之前在假墓室所见形制相似，棺盖被雕刻成纵目兽面人像，唯一不同的是，这具石棺表面镶嵌着价值连城的宝石与珠玉，珠光流转，瑰丽非常。
“这难道是古蜀王蚕丛的棺椁？”
柳明轩微微颔首。
“没想到竟在此处，比预想中顺利许多。原以为会像上次探海眼龙宫那般大费周章。”
柳明轩并未接话，目光始终锁定石棺。
“有何不妥？”我问道。
他收回视线，轻声道：“开棺吧，阿言。”
今日的柳明轩格外急切。我们依例对石棺行过三拜之礼，仔细检查棺椁结构后便开始启棺。
然而无论采用考古专业技法，还是直接用撬棍强启，石棺始终岿然不动。
柳明轩忽然握住我带有蛊痕的右手，不及反应已抽刀划破虎口。
鲜血混着淡黄液体滴落在棺盖纵目纹饰上，宛若为蚕丛点眼药。
石棺突然发出闷响。
我惊退半步戒备，半晌却无异常。此时柳明轩已掀开棺盖。
棺内不见蚕丛遗骸，唯有一具女尸静卧。
“蚕丛竟是女子？还是说......”
“非也。”柳明轩打断道，“这位才是欧丝国君。”
“如此说来，欧丝国君与那古蜀叛徒互换了位置？那蚕丛又在何处？”
柳明轩默然摇头。
我踮脚探视，见女尸怀中拢着绢布包裹。取出细察，确是欧丝国特有的丝绸质地。展开后发现内藏书信，虽历千年墨迹犹新。另有一面玉雕圆镜，既被郑重包裹，想必非同寻常。
信中文字竟是仓颉古文，幸得此前研习江教授手札尚能辨识。因古语晦涩，仅将关键信息整理如下：
前半篇应是女君亲笔，尽述对力牧神君的倾慕与愧疚，并解释当年背叛缘由。原来力牧所习奇术源自河图，此图本非尘世之物。力牧心性纯良，只当图中记载乃驯兽之法，实则暗藏玄机。女君出身古老氏族，河图正是其族先祖所创。为免河图流祸人间，她忍痛盗图远走，毁去秘典后收养流民，传授养蚕织造之术，建立欧丝国。文中提及的三桑树，实乃取建木神树一叶培育而成。
她所做的一切，根本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外人寻到她的故土，那处传说中能够通往天地的神秘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