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家。”走到一处拐角时,尚青云突然开口。
“什么九世家?”
他蹲下身,扒开墙角的泥土,取出一枚半腐的木制挂坠。
我用水冲去表面的污垢,仔细端详。
虽然只剩一半,但这个形制我很熟悉——这是九世家中,公输家族特制的护身符。
“也就是说,之前那条假墓道可能是鲁班某一代后人修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护陵。”
这么说倒也没错。
“是为了防铜渊?”
沈墨没有回答。看他那样子,是打算让我自己琢磨。
我们沿着甬道转过几个弯,终于望见一丝微光。
前面应该就是真正的蚕丛墓室了。虽然不确定是否已到主墓,但总算看到希望了。
我和沈墨一踏入墓室,便愣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丝毫不比之前的经历平淡,反而更加摄人心魄。
这墓室大得离谱,简直像是把古蜀时期的某个祭坛整个搬到了山腹之中。
粗略估计,这地方差不多有足球场那么大。也因为这样,墓室并非寻常的四壁围合,而是直接将山体挖空,造出了这片巨大空间。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古蜀先民凭人力所为,也足以令人惊叹。光是挖空山体还能确保不塌不陷,就够现代人研究上许多年,甚至成为一桩世界未解之谜也未可知。
由于山体是被凿空的,只有顶部覆着一层植被作为遮掩,因此有微弱的日光透入。
我们的视野也随之明亮开阔起来。
走进墓室,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棵参天矗立的青铜巨树。
广汉三星堆也曾出土过一棵青铜神树,但因某种原因,出土时已是残损状态。如今陈列在三星堆博物馆里的,其实只有底部一截,并且禁止拍照。
以前老师带我们课外实践,花了不少钱去三星堆参观,那时我就被那青铜残树深深吸引。即便只剩一截,无论是其文献价值,还是精巧工艺,都堪称现代难以复制的瑰宝。
据当时的考古资料记载,那棵青铜树是仿照传说中的扶桑神树铸造,全长应有几十米。
那时我已觉得规模惊人,但眼前这一棵,远比三星堆那棵更加宏伟,工艺也更精湛。
光是树顶直抵山巅、仿佛撑开天地的高度,就至少百米以上。
此外,树干与枝头栖息的九只三足金乌,其比例也与三星堆青铜树截然不同。
三星堆那棵青铜树树干纤细,仅堪一握,而眼前这一棵,需得三四个人才能合抱;枝头的三足金乌,每一只都如雄鹰般凛凛生威。
“这里居然有这么大的青铜树。”我忍不住低声惊叹。
沈墨指向树前:“祭祀。”
我将目光从青铜树上移开,投向树下那片广阔空地——那里跪满了数不清的石人,密密麻麻铺满了整片区域,若有密集恐惧的人看了,怕是要当场晕厥。
这些石人个个兽面纵目,面朝青铜树跪伏,姿态却不似朝拜,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掩在嘴前,像是在咀嚼之后,正将什么东西吐在掌中。
我忽然想起二胖曾跟我提过的《山海经》中关于“欧丝之野”的记载:“欧丝之野在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
眼前这景象,除了难以分辨石人性别之外,简直与《山海经》所载如出一辙。
难道古蜀国真与“欧丝之野”有什么关联?
我不自觉地迈步向前,绕着这些石人细细观察起来。
我初次见到这些石像时,脑海中浮现出两种推测。第一种是古蜀人雕刻石像以重现祭祀场景,如同秦始皇在陵墓中构建天地星辰,希望死后仍能统治冥界,这反映了古人对死后世界的想象与寄托。
第二种可能源于一位四川专家的讲述,蚕丛不仅传授养蚕技术,还创立了石棺葬习俗,因此后世蜀人崇尚石棺葬。这些石像或许就是石棺,类似于之前见过的假墓室。
然而仔细观察后,这两种推测都被否定。首先,第二种可能性不成立,因为这些石像没有缝隙,尺寸和样式无法容纳尸体,跪拜的姿势更不可能用于安葬,除非将死者躯体扭曲,但这违背古人对逝者的尊重。
第一种推测被否定是因为……
我发现其中一尊石像因年代久远,手臂部位的石头脱落,断口处露出的并非石材,而是腐烂的骨肉!
“青云,快来看!”我喊道。
此时尚青云已走到青铜树旁,仰头凝视巨树,阳光洒落在他稚嫩的脸庞上。
那一刻,我觉得他不过是个普通少年。
见他安然无恙,我断定此处应无陷阱,便径直走去。
刚走到一半,他突然低头转身,神情古怪地望着我。
我一愣:“怎么了?”
身后有人拉了拉我的胳膊,我吓了一跳,转头发现竟是尚青云!
“你……”
我正要开口,他却抢先问道:“瑜哥哥,怎么了?”
“啊?”我一时茫然,再看向青铜树,树下空无一人。
我灵机一动:“青云你看后面。”随即挥拳相向。
尚青云虽转过头,却敏锐地反手擒住我:“作甚?”
这身手确是他无疑:“不,我好像看到了两个你。”
尚青云眉头微蹙,松开手:“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听到呼喊便过来,但瑜哥哥突然失魂般跑到这里。”
又是幻觉吗?
我心中不安,却觉得这次幻觉并不危险。
类似感受曾在欧丝国有过,当时被解虫所咬产生幻觉,在熙攘集市中见一女子向我张开双臂。
那时只觉温暖放松,未察危险。
然而醒来后却被吊在房梁,与人蛾共处一室。
“瑜哥哥要小心。”尚青云叮嘱。
“好。对了,你可曾注意到这些石像内部竟是人的骨肉?难道与外面的青铜巨像一样,是以血肉灌注的人蛊?”
尚青云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眼石像,转而凝视我,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悲似茫。
“不,这些并非石像。”他缓步走向旁边一尊跪姿石像,蹲下身轻抚石像面庞,如同抚摸真人,随后道出惊人真相,“他们,是人。”
第72章 蜀王本纪
“是人?!”
“瑜哥哥手机里有本《蜀王本纪》。”
听尚青云这么说,我赶紧打开手机,在存放资料的文件夹里翻到了那本《蜀王本纪》。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存过这本书。
“是武当藏书阁的残本,师兄问我要了陈瑜的联系方式,传过来的。”
虽然我毫无印象,但以前查资料时曾听说过这本书。原版早已失传,现在能读到的是明代一个叫郑朴的人根据各种史料重新编纂的版本。
没想到武当的藏书阁里居然还保留着残本。
我对武当事务了解不多,但曾听说武当内山有个藏书阁,收藏着不少古籍的原始版本。听父亲说,他小时候随爷爷在武当住过,每次犯错就被关进藏书阁,反倒因此读了不少外面见不到的典籍。
这份残本虽然不全,但依然提供了不少信息。
其中记载了蚕丛的生平,以及他临终前带领族人“化神”而去的传说。
“陈叔为什么特意传这个给我?算了不用解释,我明白,又是让我自己找答案。”读完文档,我收起手机,“所以这些石像,就是当年跟随蚕丛化神的古蜀国人?”
我再次仔细观察这些石像:“可他们怎么变成石头的?难道见过美杜莎不成?”
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转头问尚青云:“这些能摸吗?不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吧?”
尚青云淡淡道:“陈瑜已中延维蛊。可以碰,不必担心。”
“听起来中蛊倒像是好事,百毒不侵了是吧……”我一边嘀咕,一边伸手探向石像,心里仍有些紧张,生怕它们突然活过来。
轻轻碰了一下,石像纹丝不动,我这才放下心。反复检查后,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不是石像,而是结茧的人蛹。
和欧丝国那些人蛹类似,只是古蜀先民结茧后并没有变得面目扭曲。
回想之前在七重叠墓的发现——母蛊、延维蛊、河图洛书,加上古蜀国的蛊术痕迹,我逐渐能把这几件事串联起来了。
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我重新打开《蜀王本纪》残本,往后翻时发现了批注,那笔迹一看就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
在蜀王蚕丛的名字上方,他画了一个像虫子的符号,尚青云曾告诉我,那就是“蚕丛”的古体写法。
残本中记载了蚕丛的轶事,包括他幼年不会说话却懂虫语,能驱使昆虫,尤其从蚕身上学会了利用丝线,因此得名蚕丛。
父亲在旁边批注了另一个版本,提到蚕丛曾在“黑水”一带学到驯养鸟虫的方法,并由此开创养蚕与虫蛊之术,这是他早年游历西部时听来的民间传说。
最关键的是,据说这些秘术因当时没有纸张,都被记录在一张马皮上。
由于当时还有被称为“龙马”的生物,加上伏羲在洛水遇龙马神龟负河图洛书的传说,这张记载秘术的马皮就被称为“河图”。
考虑到欧丝国相关记载的时间差异,我推测,《太平蚕马记》里的蚕女和创立欧丝国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暂且相信两条时间线都没错,那她们应是不同时期的两位人物。
我推测关于欧丝国的完整故事,最早应是力牧与一位女子相恋,并将自己掌握的驯兽之术传授给她。那女子只学了养蚕制蛊的部分,并将其记录在马皮上。后来她返回故乡,黄帝担心她会泄露这项技艺,被蚩尤部落得到,于是派兵攻打欧丝国。之后,那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将整座山沉入地底。
记载养蚕术的马皮后来被蚕丛获得,他依此教化族人。再后来,古蜀部落与其他部落发生战争,有位女子的父亲被敌人抓走,她带着马皮想换回父亲,却没想到马皮上早被蚕丛下了咒蛊,于是她化成了人蛾。
不过仍有几点难以解释:马皮和延维蛊为何会出现在欧丝国?那女子又是如何将山沉入地下的?
我把疑问告诉尚青云,他听后点头:“瑜哥哥,你忘了外面的假墓道吗?”
“假墓道怎么了?”话刚出口,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是九世家做的?”
尚青云点头:“将河图和蚕女移入欧丝国,只为隐藏此地的位置。如果河图仍留在这里,铜渊就能通过藏在海眼中的洛书找到这里。”
“就是我们之前在龙宫找到的大龟壳?”
“嗯。”
“可他们还是找到了。”
“只是外围。苗人首领并未真正进入这里。”
我一想也对,连父亲带领的考古队都在入口处受挫,更别说假墓道了。要不是我运气好,恐怕早已丧命。
“不对,这么说来,延维蛊也是找到这里的线索之一。而且听你们说,延维蛊可是宝物,怎么也会留在欧丝国?铜渊没有取走,反而被我得到了?”
听到我的问题,尚青云也愣住了,显然他也没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