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计划如同一剂强效的黏合剂,将林晚星、江辰、文景与w所代表的势力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随着第一条主干光缆的贯通和量子加密通道的初步测试成功,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绝对的安全感开始笼罩核心圈层的通讯与数据交换。这道无形的“铁幕”,将潜在的威胁暂时隔绝在外,为各方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与布局时间。
然而,安全感的提升,并未完全驱散林晚星心头的阴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另一种压力——来自巴黎个展的、纯粹艺术层面的挑战。艺术馆的支持固然消除了外部干扰,但也意味着她必须拿出配得上这份信任的作品。《引力场》系列的构思虽已明确,但如何将那种无形的、维系着双星系统的力量,转化为可见的、震撼人心的视觉语言,依旧是一座需要攀登的险峰。
她将自己关在红坊路17号的工作室里,画布上铺陈着大片的深空底色,那些代表引力的线条却迟迟无法落下。她尝试了各种媒介和技法,从极细的金属丝嵌入画布,到利用磁性流体在电场作用下形成瞬时的图案,但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无法捕捉到那种既相互吸引又彼此独立、在动态中维持平衡的精髓。
挫败感像潮水般阵阵涌来。她有时会盯着空白的画布发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感受着灵感如同退潮般远离。江辰偶尔会过来,但他带来的不再是数据分析或安全建议,而是一杯热茶,或是一段他从那些“情感学习”资料里看到的、关于创造性阻塞的心理学摘要。他的存在安静而克制,仿佛怕惊扰了她内心 delicate 的平衡。
就在林晚星深陷创作泥潭时,江辰主导的“铁幕”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扩张和加固。“星桥”网络迅速连接了更多关键节点,包括“星火之窗”的核心服务器群、星宸科技的“潘多拉”项目数据中心、以及“未名”空间隐匿在物理世界各处的安全枢纽。量子密钥的定期更换机制确保即使理论上存在破解可能,实际操作中也近乎天方夜谭。
这道防线是如此坚固,以至于连“影”那无孔不入的探测活动,都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近期变得稀疏乃至近乎绝迹。文景传来的威胁评估报告,警报级别首次降到了“低位监视”。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星宸科技的董事会和“星火”社区内部,都弥漫着一种乐观的情绪,认为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
唯独江辰,依旧保持着最高级别的警惕。他在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调出了“影”所有已知活动的时空分布图。那些曾经密集闪烁的红点,如今大多已经黯淡,只剩下零星几个处于边缘地带、活跃度极低的信号。
“太安静了。”江辰对站在他身旁的林晚星说,眉头微蹙,“不符合他的行为模式。他要么是放弃了,要么……就是在我们视线之外,进行着更深的潜伏,或者改变了攻击维度。”
林晚星看着屏幕上那片近乎沉寂的图景,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她相信江辰的直觉,这种近乎完美的防御,本身就像是一种诱饵。
“你认为他会改变策略?”
“概率很高。”江辰指向屏幕边缘一个几乎不被注意的、微弱闪烁的点,“这是我们最近捕捉到的、唯一一次可能与‘影’相关的、非技术性的活动痕迹。他似乎在通过极其迂回的方式,接触一位……艺术史学者,研究方向是十九世纪欧洲沙龙文化与艺术批评的权力建构。”
艺术史学者?林晚星愣住了。这与之前的网络攻击、商业渗透风格迥异。
“这意味着什么?”
“不确定。”江辰坦诚道,“可能无关紧要,也可能意味着,他意识到技术壁垒难以突破,转而试图从理念和话语权的层面进行瓦解。这比代码攻击更难以防御。”
江辰的预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打破了林晚星因创作困顿而陷入的自我封闭。她开始重新审视外界那些关于“艺术本体消解”的批评声音。这些声音,是否可能被“影”这样的人利用和放大?他是否正在试图构建一种舆论氛围,在她最在意的艺术领域,在她即将登上世界舞台的时刻,给予她致命一击?
这种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但奇怪的是,恐惧并未让她退缩,反而激发了一种近乎叛逆的斗志。如果对方想从理念上打击她,那她就必须在理念上构筑更坚固的阵地。
她不再仅仅将《引力场》视为个人情感的隐喻,而是开始将其置于更广阔的语境中思考。科技与艺术的融合,是否必然导致“人”的退场?还是说,这恰恰拓展了“人”的感知和表达的边界,创造出一种新型的、人与机器、与环境共生的“主体性”?她的画布,能否成为探讨这种哲学命题的场域?
这个念头让她兴奋起来。她重新站在画布前,目光不再迷茫。她放弃了之前所有复杂的物理媒介尝试,回归最纯粹的颜料与画笔。她开始用极其细腻的渐变色彩,描绘那种无形的“场”,不是线条,而是用色彩的微差、笔触的走向和叠加,营造出一种空间的扭曲感和能量的流动感。她在画布上创造的不是星体,而是星体之间那片被引力弯曲的时空本身。
灵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投入创作,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
就在林晚星沉浸于《引力场》系列的爆发式创作时,江辰的担忧被印证了。
那位被“影”接触过的艺术史学者,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技术的魅影与艺术的灵光——论当代“科技艺术”对本雅明“灵晕”概念的消解》的论文。论文虽然没有点名“星火之窗”或林晚星,但通篇都在引用和批判《边缘的共振》展览的理念,并将其与十九世纪沙龙文化中艺术品的“展示价值”取代“崇拜价值”进行类比,认为这种高度依赖技术和互动性的艺术,使得作品失去了其独一无二的“此地此刻性”,即本雅明所说的“灵晕”,沦为可无限复制、其意义依赖于每次不同观看场合的“技术魅影”。
这篇论文学术性强,引经据典,迅速在知识界和高端评论圈层流传开来,为那些原本只是感性批评“技术噱头”的声音,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武器。批评的浪潮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也更具杀伤力。
消息传到林晚星这里时,她刚刚完成《引力场 No.3》的最后一道色彩罩染。她看着画布上那片仿佛在缓慢旋转、蕴含着巨大引力的色彩漩涡,平静地听完了文景的汇报。
“我知道了。”她只说了三个字,然后继续专注于调整画作角落的一处明暗关系。
她不再愤怒,也不再焦虑。因为她知道,她手中的画笔,和她正在探索的道路,本身就是对这一切质疑最有力的回应。对方的攻击维度变了,她的防御和反击,也将随之改变。
铁幕可以隔绝数据攻击,但无法隔绝思想交锋。而她的画布,就是她的战场。她要用色彩和形式,构筑起属于这个时代的、新的“灵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