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伍接过张龙递过来的那块写着伤亡名册的破布,又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十八具尸身。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而来,让他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整个营地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就在这时,郑郭氏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沉哀。
“哭哭哭!就知道哭!晦气不晦气!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吗?早死早超生!要我说,就是这群人该死,才连累得我们跟着遭殃!”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哭声都停了。
几十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郑郭死,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人骨头发寒的麻木和空洞。
一个刚刚失去了儿子的老汉,呆呆地看着郑郭氏,嘴唇哆嗦着。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骇人的光。
“是他们……我想起来了……”
老汉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出发前,就是他们一家,为了……为了他家媳妇的事,在驿站门口闹了半天,耽误了我们小半个时辰!”
此言一出,如同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他们!要不是他们耽误了时间,我们早就过了那段山路了!”
“我儿子……我儿子就不会被埋在下面!”
“我的丈夫……我的妻子……都是被你们害死的!”
“杀人凶手!”
一声凄厉的嘶吼,彻底点燃了所有幸存者心中压抑的悲痛和仇恨。
他们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打死他们!”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一秒,几十个刚刚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流放犯,像是疯了一样,红着眼,嘶吼着,朝郑家三人扑了过去!
那不是打架,那是复仇。
拳头、脚、石头、木棍,雨点般落在郑家三人的身上。
“啊——!”
郑秀儿的尖叫声最先响起,随即被淹没在人群的怒吼中。
郑成明抱着头,像个懦夫一样蜷缩在地上,发出的惨叫声如同杀猪。
郑郭氏还在撒泼咒骂,但很快就被打得满脸是血,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咽。
周心茹站在人群外围,她紧紧地揽着女儿郑玉珍,用手捂住女儿的眼睛,不让她看这血腥的一幕。
但她自己,却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张憔悴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这是他们的报应。
墨宁轩将妻儿护在身后,冷眼旁观。
殷素则是抱着胳膊,那张冷硬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住手!都给老子住手!”
王正伍和赵全、张龙几人拼命想冲进去拉开人群,可他们只有几个人。
如何能挡得住几十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疯子?
他们被推搡着,被挤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个人在人群中被撕咬、被践踏。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郑成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嗬嗬的抽气声。
他的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断了。
郑秀儿的尖叫也变了调,不再是愤怒和刻薄,而是纯粹的、被吓破了胆的恐惧,她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竟是活活吓晕了。
郑郭氏更是被打得进气多于出气,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生死不知。
就在这时,李贵带着几个驿站的差役姗姗来迟。
他本来是来看救援成果的,结果一进营地就看到这副暴乱的场面,顿时气得三角眼倒竖。
死了这么多人,他已经很难向上面交差了,现在又闹出这种事!
“反了!都反了!”
李贵气急败坏,从腰间抽出皮鞭,也不管是谁,冲进人群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猛抽!
“都给老子滚开!一群刁民!想造反吗!”
皮鞭带着风声,落在那些流放犯的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有人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疯狂的人群终于被这无差别的暴力镇压了下去,众人纷纷后退,露出了中间血肉模糊的三个人。
李贵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郑家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狠狠地在郑成明身上抽了两鞭子。
“废物!一群废物!”
他喘着粗气,指着周围的人骂道。
“把死了的就地埋了!受伤的自己想办法!剩下的人,都给老子收拾东西,去前面的驿站休整!谁敢再惹事,老子活剐了他!”
命令下达,营地里再次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气氛更加压抑。
男人们沉默地挖着坑,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放进去。女人们则在一旁,无声地流着泪。
墨清楠被杨淑玉牵着,站在一棵大树下,远离了那片埋人的地方。
她的小脸已经恢复血色,那双黑亮的眼睛异常平静。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掩埋死者和处理伤员上,她悄悄调动起一丝精神力,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扫过整个塌方区域。
她在寻找那种奇异的黑色石头。
很快,她就有了发现。
在之前她制造的那个洞穴不远处,一块被藤蔓翻起的泥土下,精神力感知到了两股微弱却熟悉的气息。
看了看周围都是人,不好操控蔓藤给自己送出来。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挣开母亲的手,慢慢走了过去,装作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身体向前一扑。
在摔倒的瞬间,她的小手精准地插入那片松软的泥土中,将两块冰凉的石头握入掌心。
一大一小。
大的一颗有鸽子蛋那么大,小的一颗只有拇指大小。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吸收,而是心念一动,将两块石头悄无声息地收进了自己的空间里。
她觉得,或许应该问问父亲他们见没见过这种石头。
……
傍晚,队伍终于抵达了二十里外的青石驿。
这是一个小驿站,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人。
李贵大手一挥,留了两人看守,剩下的官差住进了房间。
流放人员们,只能在驿站的院子里和马厩里将就一晚。
墨家被李贵特意分到了马厩。
墨清楠用精神异能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后,找到机会,将父亲和祖母拉到一边。
她摊开小手,将那两颗黑色的石头拿了出来。
“爹,祖母,你们看这个石头,你们之前见过吗?”
墨宁轩拿起那颗稍大的石头,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石头通体漆黑,表面并不光滑,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入手冰凉沉重。
他皱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为父从未见过此物。”
然而,一旁的殷素在看到这石头的瞬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却骤然一缩,迸发出一道精光。
她从墨宁轩手中接过石头,用指甲在上面用力划了一下,却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天外来石……”
殷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怀念
“错不了,就是这个。”
她看向墨清楠,眼神锐利。
“楠姐儿,这东西,你在何处寻得?”
墨清楠没有隐瞒,将自己在塌方地找到石头的事情说了。
殷素摩挲着那块冰冷的石头,缓缓道。
“你祖父还在世时,他曾机缘巧合得到过一小块这样的天外来石,大概有你拳头这么大。后来,他请了天下最有名的铸剑师,将那块石头熔炼进了他的佩剑‘破阵’之中。”
“那之后,‘破阵’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你祖父便是凭着那把剑,在北境战场上杀得敌人闻风丧胆。”
说到这里,殷素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只可惜,那把剑,留在了永宁侯府,没能带出来。”
那是丈夫的宝贝,如今却也落入了那对鸠占鹊巢的母子手中。
看着母亲失落的神情,墨宁轩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温和而坚定。
“娘,您放心。”
“属于我们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