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箭矢,抽打在魏缭的脸上、身上,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却浇不灭他胸中那团因血书而熊熊燃烧的怒火与决绝。他像一头被围猎的豹,在泥泞和黑暗的营区间穿梭,凭借对蓝田大营布局的深刻记忆和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身后紧追不舍的火把与呼喝。
王副将的怒吼声在雨幕中显得扭曲而狰狞:“封锁所有出口!他受了伤,跑不远!给我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兵甲碰撞声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罗网。魏缭知道自己不能恋战,更不能被堵死在营区内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冲出蓝田大营,将怀中的血书带到咸阳,带到能够主持公道的地方!
他左臂的伤口在奔跑和寒冷的刺激下阵阵抽痛,鲜血混着雨水不断淌下,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但他顾不得这些,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最近的、也是防守可能相对薄弱的营区东南角。那里靠近山麓,栅栏外便是密林,一旦潜入,便如鱼入大海。
他利用一处堆放废弃营帐材料的阴影暂时隐匿身形,急促地喘息着,耳朵捕捉着追兵的动向。几队士兵吆喝着从他刚刚经过的区域搜索过去,火把的光芒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机会稍纵即逝!他猛地从阴影中窜出,不再刻意隐藏声响,以最快的速度直线冲向东南角栅栏!他的突然现身和亡命般的冲刺,立刻引起了附近巡逻队的注意。
“在那里!拦住他!”惊呼声和弓弦震动声几乎同时响起!
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的身体钉入泥地,或笃笃地射中身旁的木桩。魏缭将身体压到最低,利用起伏的地形和稀疏的营帐作为掩护, zigzag 前行,躲避着致命的箭矢。雨水模糊了视线,也干扰了弩手的瞄准,这给了他一线生机。
眼看距离栅栏只有不到百步,前方突然出现一队闻声赶来堵截的士卒,长戟森然,封住了去路!后有追兵,前有阻截,似乎已陷入绝境!
魏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前冲,在即将撞上戟阵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侧前方滑倒,整个人如同泥鳅般贴着泥泞的地面,从两名士卒戟杆下的空隙中惊险滑过!同时,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之前从亲随那里拿回的、沾着血的短剑,向上猛地一撩!
“啊!”一名士卒的小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惨叫着倒地。
阵型瞬间出现了一丝混乱!魏缭利用这电光石火的机会,团身翻滚,避开横扫过来的戟杆,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继续冲向栅栏!
“放箭!快放箭!”王副将气急败坏的吼声从身后传来。
更多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来!魏缭感到后背一凉,随即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胛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脚下却丝毫不停,反而借着前冲的势头,猛地跃起,双手抓住湿滑的栅栏顶端,用力一撑,整个人如同大鸟般翻越了过去!
身体落入栅栏外齐腰深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枝叶折断的噼啪声。他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检查背后的伤势,咬着牙,沿着记忆中勘察过的、通往山麓密林的小径,发足狂奔!
身后,营门方向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嚣,似乎有骑兵追了出来,但茂密的树林和崎岖的山路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速度。雨水和夜色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如同风箱般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身后的追捕声也渐渐被风雨声和林海的呼啸所淹没,魏缭才敢放缓脚步,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树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下背后的伤口,幸好,只是皮肉伤,箭簇没有留在体内,但失血和寒冷让他感到一阵阵虚弱。左臂的划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简单地包扎了背后和左臂的伤口,动作因寒冷和疼痛而有些僵硬。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树干上,环顾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和无边的黑暗将他包裹。怀中的血书油布包硬邦邦地硌在胸口,提醒着他肩负的重任。
不能停在这里。王副将绝不会轻易放弃,天亮之后,搜捕的范围只会更大。他必须尽快赶到预定的会合地点——距离蓝田大营三十里外、一处废弃的烽燧台。那是他与玄姬约定的、万一出现极端情况的备用联络点。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伤痛和疲惫,再次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冷、失血、体力透支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只能靠着一股不屈的信念支撑着自己——必须把血书送出去,必须揭开这骇人听闻的腐败链条,必须为那些枉死的将士和蒙冤的工匠讨回公道!
雨水模糊了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隐隐泛起一丝灰白,雨势也渐渐小了些。透过朦胧的晨雾,他依稀看到了远处山脊上那座废弃烽燧台的黑色轮廓。
希望就在眼前!他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烽燧台所在的山坡时,前方树林中突然闪出两条黑影,拦住了去路!这两人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与军营士卒截然不同的、属于暗杀者的危险气息。
不是王副将的人!魏缭心中警铃大作!对方竟然在这里也有埋伏?!难道自己的行踪早已被完全掌握?
“魏先生,请留步。”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不带丝毫感情,“交出你从营中带出的东西,可留全尸。”
魏缭缓缓抽出那柄染血的短剑,横在身前,虽然身体摇摇欲坠,眼神却锐利如刀:“想要?自己来拿。”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如同猎豹般扑了上来!刀光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魏缭深知自己状态极差,硬拼绝无胜算。他利用树木作为掩护,且战且退,剑法虽因伤势而大打折扣,但招招狠辣,攻其必救,一时间竟与两名杀手缠斗在一起,未被立刻拿下。
然而,体力的差距是致命的。几个回合下来,他的动作明显迟缓,一个格挡不及,右腿又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他踉跄一步,几乎摔倒。
两名杀手眼中露出残忍的笑意,攻势更加凌厉。
就在魏缭即将支撑不住,准备拼死一搏之际——
“咻!咻!”
两支弩箭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的密林中射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两名杀手的后心!
两名杀手前冲的动作猛地一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扑倒在地,瞬间毙命。
魏缭拄着剑,剧烈喘息,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玄姬一身劲装,手持弩机,从一棵大树后转出,她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眼神精悍的黑冰台锐士。她的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冷冽如冰。
“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玄姬走到魏缭身边,看了一眼他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魏缭看到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那个油布包,递向玄姬,声音沙哑:“东西……在这里……巴蜀……血书……”
玄姬接过油布包,入手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隐约的血腥气,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迅速对身后两名锐士下令:“清理痕迹,处理尸体。我们立刻转移!”
她扶住摇摇欲坠的魏缭,低声道:“坚持住,这里还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魏缭点了点头,任由玄姬搀扶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跟随着她,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雾气之中。雨夜突围,九死一生,但他终于将这份染血的铁证,交到了最可能让它发挥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