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科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主要涉及两点:第一,你家庭经济条件普通,近期却支付了高昂的医疗费用,资金来源不明;
第二,你入学前后成绩反差巨大,怀疑入学资格有疑点。
请你如实向组织说明情况。”
苏想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匿名信……果然是这一招。
她甚至能猜到背后是谁的手笔——那个笑容温和,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的清华领队,秦屿。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严科长和于书记,声音稳定得不带一丝波澜:
“于书记,严科长。
关于第一点,我的高考成绩,是经过国家招生办严格审核认定的。
如果组织有疑问,可以随时调阅我的高考试卷和档案。
至于成绩反差……”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寒门学子的坚韧与无奈,
“可能是我来自小地方,基础确实不如大城市同学扎实,进入北大后,感受到了差距,所以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去追赶。”
“这一点,我的室友、同学,以及指导我项目的陈知行同学、周炽同学都可以证明。
北大图书馆的闭馆铃声,我听得最多。”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将成绩进步归因于自身的刻苦,并巧妙地拉上了师长和同学作为旁证,尤其是提到陈知行和周炽,无形中增加了话语的分量。
于书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那么,第二点呢?
你姐姐在北京的治疗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
严科长追问,目光如炬。
苏想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她不能暴露顾延舟支付了一千元酬劳的细节(这在外汇管制严格的年代需要复杂解释),但可以说一部分。
“我姐姐的治疗,主要依靠协和医院的专家组和梅奥诊所的威尔逊博士提供的公益支持,以及我们团队研发的医疗数据模型辅助,这部分费用大部分是减免或由研究项目经费覆盖的。”
这是事实,“另外,我参与了一些校外的技术项目,获得了一些合法的劳务报酬。”
“比如,最近协助解决了一个精密配件加工的技术难题,获得了一笔报酬,用于补贴家用和父亲的医疗费。”
她避重就轻,将顾延舟的酬劳归结为“技术项目劳务费”,合情合理。
“技术项目?什么项目?对方是什么单位?”
严科长追问细节。
苏想正斟酌着如何回答,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李泽川那张带着几分痞气的俊脸探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几份文件,看似随意,眼神却快速扫过办公室内的情形,最后落在苏想平静却隐含紧绷的脸上。
“于书记,严叔,忙着呢?”
李泽川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正好,银河杯项目有个紧急的流程审批表需要苏想签字,那边催得急,我看她半天没回来,就找过来了。
没打扰你们吧?”
他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来办件寻常公事,但那声“严叔”,和他看似无意间点出“银河杯项目紧急”和“那边催得急”,都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严科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于书记连忙说:“泽川同学啊,我们正在向苏想同学了解一些情况,很快就好。”
李泽川“哦”了一声,却没走,反而拉了把椅子在苏想旁边坐下了,翘起二郎腿,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一副“我等着,你们继续”的架势。
他这个举动,无形中给苏想带来了一种强大的支撑感。
严科长看了看李泽川,又看了看面色平静的苏想,沉默了片刻,最终说道:
“苏想同学,你的解释,组织上会进行核实。
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问题。
你先回去,随时配合调查。”
苏想站起身,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于书记,谢谢严科长”,然后跟着李泽川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无人处,苏想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虽然她表现得镇定,但面对组织的审查,压力是实实在在的。
“没事吧?”
李泽川停下脚步,低头看她,语气难得地正经。
“没事。”
苏想摇摇头,看向他,“谢谢你,川哥。”
她知道,他刚才的出现,绝非偶然。
李泽川嗤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有人不开眼,搞这种小动作。放心吧,查不到你头上。”
他的语气笃定得令人心惊。
接下来的几天,苏想敏锐地感觉到,那场看似来势汹汹的审查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激起一圈涟漪后,竟悄无声息地平息了下去。
系里没有再找她谈话,于书记看到她时,脸色也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就连在食堂偶然遇到保卫科的严科长,对方也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再无之前的审视。
仿佛那封匿名信从未存在过。
苏想知道,这背后一定有李泽川的手笔。
她几次想开口问,都被他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直到一周后,两人在机房加班到深夜,只剩下他们时,李泽川才一边摆弄着他的随身听,一边貌似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平县那边,有人去查过了。”
他语气懒散,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那个数学老师,李文斌,拍着胸脯保证你是个天才,只是开窍晚。
还说你们是双胞胎,长得像很正常,他监考时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本人没错。啧,这老师倒是实诚。”
苏想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李文斌老师……他确实无法分辨她和姐姐。
这份阴差阳错的“证词”,反而成了她最有力的保护色。
“至于你家那点经济账,”
李泽川继续道,嘴角带着一丝嘲弄,“更没什么可查的。你爸厂里确实接了私活儿,出了事故,你帮忙解决了技术问题,港商支付报酬,合理合法。”
“流程上或许有点小瑕疵,但谁还没点特殊情况?
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这点小事,不值得深究。”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想却听出了背后的波澜壮阔。
“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这八个字,在86年的中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川哥,”
苏想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隐藏在昏暗灯光下的侧脸,
“这次……真的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