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清脆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工地上凝固的空气。
“我们公司的律师函,明天一早,会准时送到一建公司的办公室。”
记者们像是被捅了窝的马蜂,嗡地一下炸开了锅,所有长枪短炮从老式的海鸥双反到时髦的尼康F3瞬间调转方向,死死对准了面如猪肝的李建国。
“李总,请问您对蓝图公司的声明有什么回应?”
“您会履行当初立下的赌约吗?一建公司作为滨海市的龙头企业,是否会信守承诺?”
“李总,不履行赌约会对一建的声誉造成什么影响?您考虑过后果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是连珠炮,密集地砸向李建国。
李建国嘴唇哆嗦着,他想开口反驳,想说这只是个玩笑,想说林旬这是在敲诈。
可苏晚晴身旁那个戴着金丝眼镜、一脸严肃的律师,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从公文包里不紧不慢地抽出一份文件,那封皮上《关于商业欺诈及恶意损害商誉的起诉状(副本)》的烫金大字,就让他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那份白纸黑字、盖着他红指印的字据,还有这满场的见证人,就是把他钉死的棺材钉。
他今天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明天全滨海市的报纸头条,都会是“一建老总言而无信,当众赖账”,他李建国在滨海这个圈子,就彻底不用混了。
李建国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挪动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蹭到林旬面前。
他低着头,不敢看林旬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输了。”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
林旬双手插在兜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眼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他侧过头,看向了一直站在旁边的赵富贵。
赵富贵从刚才的狂喜中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前几天还趾高气昂,把自己逼到绝路的男人,一股恶气直冲脑门。
他学着李建国之前的嚣张样子,挺直了腰杆,掏了掏耳朵,把头凑过去。
“李总,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啊!”
这句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建国的脸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瞪着赵富贵,那眼神,像是要活活吞了人。
屈辱、愤怒、不甘,所有情绪像岩浆一样在他胸口翻腾。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周围的记者们毫不留情地按动快门,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成一片,记录下他此刻的每一个狼狈表情。
僵持,死一般的僵持。
最终,李建国眼里的凶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变成了彻底的绝望和死灰。
他松开拳头,双腿一软。
“噗通!”
一声闷响,李建国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满是尘土的工地上,膝盖砸在坚硬的地面上,隔着西裤都能听见那瘆人的动静。
他对着赵富贵和林旬的方向,低下了那颗之前还高昂着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求你们高抬贵手!”
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回荡在整个工地上空。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堂堂一建公司的老总,竟然真的会当众下跪磕头。
赵富贵也愣住了,他只是想出口恶气,没想到直接把对方给逼跪了。
林旬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走过去,拍了拍赵富贵的肩膀。
“赵叔,他欠你的,你受得起。”
记者们疯了,闪光灯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场面,太劲爆了!
当天下午,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轰隆隆地开到了工地门口。
车上拉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怪物,那玩意儿像一座小山,光是卸下来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就是赌约的另一个彩头——那台报废的德国KSp高功率潜水泥浆泵。
李建国履行了赌约,把这个“废铁”送了过来。
工地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啧啧称奇。
侯建设和张师傅两个老师傅,更是像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眼睛都放光了。
张师傅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泵身上冰冷的钢铁外壳,那厚重、粗粝的触感,混合着铁锈和干涸油泥的气味,仿佛在诉说着德国工业的骄傲与沧桑。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眼眶里泛起泪光,转头抓着林旬的胳膊。
“林总……不,小旬!有了这玩意儿,咱们就是有了屠龙刀啊!”
他太清楚这种大功率潜水泵的价值了,尤其是在基建领域,简直就是攻克复杂地质的神器。
可激动过后,他又仔细查看了一下泵的细节,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唉,可惜了,这东西坏得太彻底了,你看这边的外壳都有裂纹,里面的电机估计也烧了,控制系统全报废了……根本修不好了。”
侯建设也凑过来,用指关节“当当”地敲了敲泵体,那声音沉闷而沙哑,跟着摇头。
“老张说得对,这玩意儿就是一堆废铁,李建国那小子没安好心,送个不能用的东西过来,就是恶心咱们。”
周围的工人们也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东西中看不中用。
林旬没有说话,他绕着这个巨大的泵体走了一圈,眼神平静,像是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最后,他停在泵的控制面板前,上面布满了德语标签。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冰冷的泵壳,发出“砰砰”的闷响。
他转过头,对着一脸惋惜的张师傅和侯建设,笑了。
“张师傅,侯师傅,在我手里,没有修不好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它不是坏了,它只是在等我。”
说完,他便对赵富贵说:“赵叔,去把咱们买的那套进口工具箱拿来,今天,咱们就给这把‘屠龙刀’开刃!”
工具箱很快拿了过来,林旬打开箱子,里面各种型号的德制扳手、套筒、螺丝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他挽起袖子,二话不说,拿起一把大号的套筒扳手,就开始拆卸泵体最外层的检修盖。
张师傅和侯建设对视一眼,也立刻拿上工具,一左一右地跟了上去。
“小旬,我们给你打下手!”
三人就像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开始对这个钢铁巨人进行“手术”。
锈死的螺栓,用除锈剂喷上,再用扳手加上长长的钢管作为力臂,硬是给拧了下来。
“嘎吱——”
刺耳的声音响起,一颗比拳头还大的螺栓被缓缓拧动。
随着一颗颗螺栓被拆下,泵体的神秘面纱被一层层揭开。
林旬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每一颗螺栓,每一个部件,拆下来后都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的油布上。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一张完整的、三维立体的泵体结构图,哪里是关键,哪里是薄弱环节,一清二楚。
他越拆,神情越专注。
张师傅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这台泵的内部结构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各种管路、阀门、传感器密密麻麻,跟蜘蛛网一样。
他发现林旬拆卸的顺序非常有讲究,完全不是乱来。
“小旬,这……这泵的图纸你见过?”张师傅忍不住问。
“没见过。”林旬头也不抬,继续拆着一个液压阀组,“不过,天下的机械,原理都是相通的。”
半个多小时后,泵体侧面的一个核心部件——液压控制模块的盖板被打开了。
林旬探头进去,用手电筒照着里面。
忽然,他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皱起了眉头。
张师傅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看到他停下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小旬?是不是……里面的零件坏得太厉害,没法修了?”
林旬没有立刻回答,他把手电筒递给张师傅,指着模块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张师傅,你看看那里。”
张师傅接过手电,凑过去,顺着林旬指的方向仔细看。
那是一个黄铜材质的微型压力传感器,看起来完好无损。
“没……没什么问题啊?”张师傅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林旬摇了摇头,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长长的镊子,伸了进去,在那个传感器的接线柱上,轻轻一拨。
一小块比米粒还小的、黑色的胶状物,被他夹了出来。
“这是强力绝缘胶,涂在这里,传感器接收到的压力信号就会永远是零。”林旬把那块胶状物放在手心,声音变得有些冷。
张师傅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有人故意干的?”
林旬没说话,继续用镊子和探针在模块里检查。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张师傅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紧张地问:“是不是……没法修了?”
林旬缓缓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失望,也不是棘手,而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熟悉的古怪神情,他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前世,某个重点项目的关键时刻,一台盾构机的核心液压系统,也曾因为同样的手法而瘫痪……
他看着泵体,吐出一口浊气,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不,它没坏。”
“它是被人……故意搞坏的!而且,是用一种我非常熟悉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