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叫陈浩的年轻人身上。
林旬的视线也落了过去,他打量着这个瘦弱但眼神倔强的青年。
“你说你能修好它?”林旬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我能。”陈浩迎着林旬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不要钱,只要一个机会,跟着你学东西。”
赵富贵在一旁急了,凑到林旬耳边小声说:“小旬,别听他吹牛!这小子看着就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张师傅和侯师傅都说难,他一个毛头小子……”
林旬抬手,止住了赵富贵的话。
他看着陈浩,忽然问了一个问题:“这台KSp泵的核心传动轴,用的是什么型号的轴承?”
这个问题一出,连侯建设都愣住了,他拆了半天,还没顾得上看轴承上的钢印。
陈浩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主轴承是7316b角接触球轴承,背对背安装,副轴承是NU2214Em圆柱滚子轴承,但它最大的问题不是轴承,是它的液压耦合器,原厂为了追求启动平顺性,牺牲了过载保护的响应速度,一旦遭遇特定频率的共振,最先崩溃的就是耦合器里的叶片,然后才是轴承。”
他说完,现场一片死寂。
张师傅和侯建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这小子不只是知道,他是懂,而且懂得很深!
林旬的瞳孔猛地一缩,内心掀起波澜,他知道耦合器有问题,但那是他基于前世的经验,这个陈浩,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他盯着陈浩,追问了一句:“这些数据,连原厂的维修手册都未必齐全,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回道:“我爸以前是研究这个的,他留下了很多笔记。”
林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心中却已了然,这小子,身上有故事。
“你叫陈浩?”
“是。”
“有点意思,好,你留下。”林旬点了头,随即转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今天,蓝图公司的所有人,就干一件事——把这台德国泵,给我就地复活!”
他指着陈浩:“你,去主修,负责拆解和诊断。”
然后他看向张师傅和侯建设:“两位师傅,给他打下手,他需要什么工具,动什么大家伙,你们俩负责。”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王大锤等新招来的七个人。“你们七个,负责把拆下来的每一个零件,清洗、打磨、分类、编号!我要每个零件都跟新的一样!听明白没有?”
“明白!”七个人,包括那个当过侦察兵的年轻人,齐声怒吼,气势惊人。
一场围绕着报废德国泵的攻坚战,就这么在一个简陋的工地里打响了。
此刻的陈浩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冷静地指挥着拆解,他的指令清晰、准确,张师傅和侯建设从最初的别扭,很快就只剩下心服口服。
王大锤被分到的任务是打磨叶轮。他正用砂纸小心翼翼地擦去锈迹,林旬走过来,用粉笔在其中一个叶片的曲面上画了一条新的弧线。
“王师傅,按照这条线,把这个角度磨出来。”
王大锤愣住了:“林总……这……这跟原来的不一样啊,德国人设计的东西,一分一毫都是有讲究的,咱能随便改?”
“王师傅,”林旬拍了拍他的肩膀,“德国人的图纸,给了我们一台坏掉的泵,现在,我们得画一张新图纸,给它一颗更强的心脏,按我说的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王大锤看着林旬坚定的眼睛,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拿起锉刀,小心翼翼地磨了起来。
整个工地变成了一个高效运转的精密车间,周文海派来监视的眼线,躲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建筑工地,这分明就是一个野战工厂!
就在维修工作进入尾声的时候,两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嚣张地开到了工地门口。
李建国春风满面地从第一辆车上下来,而第二辆车上,则下来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以及一个陪同的翻译和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他指着工地,对为首的那个德国人笑道:“汉斯先生,就是这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正妄图修复这台连贵公司都判了死刑的泵王,我特意请您来,就是希望您能以KSp总工程师的身份,为它盖棺定论,也让滨海市的同行们看看,什么叫专业!”
他叫汉斯,是KSp泵业公司派来华夏考察市场的总工程师,此刻,他眼神里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傲慢,轻蔑地扫了一眼油污遍地的工地。
赵富贵看到这阵仗,脸色一白:“小旬,是李建国!他还带来了德国佬跟记者,这是要当众宣判我们死刑啊!”
工人们也骚动起来:“完了完了,德国原厂的工程师都来了,人家说修不好,那肯定就修不好了。”
汉斯走进工地,看到眼前一群工人正围着自家的产品敲敲打打,脸上写满了一个精密工程师对“野蛮施工”的愤怒。
“Stop! Stop your stupid behavior!”(停下!停止你们愚蠢的行为!)
他指着那台即将组装完毕的泵,对着记者们的镜头高声道:“这是我们KSp的杰作,它已经死了,被一种无法修复的方式杀死了!你们现在做的,不是在修理,是在侮辱它,在侮辱德国的工业精神!”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更盛,示意记者赶紧拍下这一幕“审判”画面。
林旬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对陈浩说了一句:“别管他们,接最后一道线路。”
“是!”陈浩沉稳地点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精准地接上了电机终端。
汉斯看着这一幕,嘲讽地摇了摇头,对翻译说:“告诉他们,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经看到了它可悲的结局——发出一阵哀嚎,然后彻底烧毁。”
林旬平静地走到临时搭建的电闸箱前,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张师傅、侯建设、王大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他握住电闸的把手,在李建国和汉斯看小丑般的目光中,用力向上一推!
“嗡——”
没有刺耳的摩擦,没有烧焦的哀嚎。
那声音不似金铁摩擦的刺耳,反而像深海巨兽沉睡千年后,第一次舒展肺叶,发出满足而雄浑的低吼!
紧接着,那台沉寂了数年的钢铁巨兽,开始平稳地运转起来,声音从低沉逐渐变得雄浑,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陈浩连接的简易压力表上,指针猛地一跳,然后稳稳地停在了一个刻度上。
侯建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然后失声吼道:“我操!这……这压力,比出厂说明书上的峰值还高了足足一成!”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而汉斯,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冲到泵旁边,不顾油污,双手抚摸着平稳运转的泵身,感受着那股强劲而均匀的震动。他的目光扫过被王大锤重新打磨过的叶轮,扫过被改造过的液压耦合器外壳,扫过那些材质明显不同的密封件……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骇然,最后化为了一个工程师见到神迹般的狂热。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林旬,用难以置信的德语喃喃自语:“mein Gott…你不是在修理它…你是在对我们的设计进行再创造!这是魔鬼的杰作!”
翻译结结巴巴地把这句话翻给了林旬。
汉斯像是见到了神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用带着德语口音的英语恳求道:“先生!这位先生!请您务必将这个改进方案卖给我们!我代表KSp公司,愿意出高价购买!或者,我可以用我的职位担保,聘请您成为我们公司在亚洲区的首席技术顾问!”
工地上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杆,脸上是压抑不住的骄傲。
林旬擦了擦手上的油,走到那台“复活”的神泵前。
他伸手指了指泵身上一个刚刚喷好的、油漆未干的蓝色标志——那是一个由齿轮和图纸构成的“蓝图”LoGo。
“技术,我不卖。”
林旬看着一脸错愕的汉斯,嘴角微微扬起。
“不过,我们蓝图公司最近正好接手了一个大项目,缺几台好用的泵,如果KSp公司愿意拿出足够的诚意,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