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珥愣了一瞬,大脑才处理完“身处魔界”这个爆炸性信息。
反应过来后,他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吗?”
翟刃寒靠在软椅上,小幅度的摇了摇头,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不知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玄珥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想起他们最初的目的,“啊”了一声,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等等!那个蚀尸娘娘……今天好像是她的生辰?!那李二韦他们岂不是……” 他不敢再说下去。
翟刃寒的目光投向那扇映照着魔界诡异天色的窗户,冷静地陈述道:“献祭仪式,需在午夜零点,血月完全悬空之际进行。”
窗外的月亮虽然已经显现,但依旧散发着凄冷刺眼的惨白光芒,远未到变成血月的时辰。
玄珥闻言也紧张地看向窗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忐忑:“还要……等多久?”
“大概,” 翟刃寒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估算道,“离血月悬天,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玄珥喃喃重复,咽了口唾沫,试图理清思路。
“意思是,我们要在两个时辰内,找到李二韦他们,还要想办法逃出去?”
这任务听起来就近乎不可能。
翟刃寒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玄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黎白鸢,看着他苍白脆弱的睡颜和衣袍上刺目的血迹,深深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感觉太不现实了。我……我不能抛下主人不管。”保护黎白鸢是他的第一本能,也是他绝不妥协的底线。
翟刃寒静静地盯着玄珥看了几秒,那双异色瞳里没有任何评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开口,声音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那就别救了。”
玄珥猛地抬起头,微蹙起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翟刃寒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字句清晰:“我说,那就别救他们了。”
玄珥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紫蓝色的异瞳因震惊而睁大:“你在说什么?!那可是一群孩子的性命!”
翟刃寒的声音依旧冷硬,像一块砸在地上的冰:“他们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也非你职责所在。眼下自身难保,赌上性命去救不相干的人,并非明智之举。优先考虑如何带着黎白鸢逃离,才是最优选择。”
他的逻辑冰冷而直接,剔除了所有情感因素。
玄珥的眉头紧紧锁起,语气明显带上了不悦:“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的爹娘还在镇子上等着他们平安回家!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翟刃寒轻轻点了点头,并非赞同,更像是一种“听到了”的表示。
语气里听不出嘲讽或轻蔑,但那份纯粹的、不近人情的理性,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他反问道:“那么,你想出既能保护黎白鸢周全,又能成功救出你朋友,并且让我们都安全脱身的办法了吗?”
玄珥被问得一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错综复杂的险境面前,他毫无头绪。
他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甘和沮丧:“……我,不知道。”
翟刃寒看着他,平淡地陈述出最后一个事实,如同在宣读一条物理定律:“连自身性命都难以确保,还妄图去做他人的救世主?”
这句话,翟刃寒说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既非嘲讽也非内涵,仅仅是他基于现状得出的客观结论。
然而,这种一再的否定和冰冷的理性,彻底点燃了玄珥心中积压的焦虑、无助和对黎白鸢受伤的心疼。
玄珥突然抬起头,冷笑一声,异色瞳中燃起被激怒的火焰,他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倾泻到了翟刃寒身上。
“我懂了!你就是不想救李二韦他们!你就是个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小人!”
翟刃寒不再看玄珥。脸上的线条似乎绷得更紧了些,握着刀柄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避免与人协同、不愿产生羁绊的原因。
“同伴”,意味着责任、牵绊,以及此刻这种令人烦躁的理念冲突和情感负担。
太沉重,也太……拖累。
翟刃寒从软椅上站起身,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缓,但脊背依旧挺直。
他迎着玄珥那混杂着气愤、不解和失望的目光,径直走到门前,只留给玄珥一个决绝而孤直的背影。
“我说过,” 翟刃寒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冰冷而清晰,“蚀尸娘娘,我会解决。但那些孩子的生死,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他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昏暗的走廊,走得干脆利落。
没有丝毫犹豫,也完全没有给玄珥任何出言挽留,或继续争吵的机会。
“嘭”的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
玄珥瞪着那扇紧闭的门,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奋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憋屈感涌上心头。
他转头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黎白鸢,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走到床边蹲下,双手趴在床沿,看着黎白鸢安静的睡颜,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挣扎。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既不想再让重伤的主人涉险,一丝一毫都不想;可另一边,是朋友鲜活的生命和等待他们归家的父母……
他看着黎白鸢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唇边那抹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刺眼无比。
想到黎白鸢是为了保护他、为了救那些孩子才变成这样,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自责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眼泪毫无预兆地、稀里哗啦地涌了出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全都被我搞砸了?玄珥无声地哭泣着,肩膀微微颤抖。
要是当初……我老老实实地接受天罚,是不是就不会连累主人落到这般田地?
他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想来也是,玄珥虽活了一千五百年,但其中流浪的日子不过一两百年,之后漫长的一千多年时光,他一直被黎白鸢妥善地庇护在羽翼之下。
从未真正经历过什么残酷的风浪,养成了这副看似傲慢实则娇蛮单纯的性子。
可就在这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从昔日天界备受宠爱的“玄珥大人”,沦为东躲西藏的“逃犯”也就罢了,如今更是连累他最在意的主人重伤昏迷,深陷魔窟……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总是在拖后腿……
就在玄珥沉浸在自我厌弃的泪水中时,床上一直毫无动静的白渊,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玄珥被这动静惊得立刻收住了眼泪,猛地抬头,紧张地望向黎白鸢:“主人?!”
白渊直到咳出一小口淤血后,呼吸才稍稍顺畅了些,浓密如蝶翼的银色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紫晶般的眼眸初时还有些涣散失焦,带着重伤后的虚弱。
“主人!你醒了!”
玄珥看见他睁开眼,立刻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坐起来,声音里带着未散的哭腔和巨大的惊喜,“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白渊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浑身像是被拆散重组般疼痛乏力。
他缓了几秒,才侧过头,看向眼前泪眼朦胧、鼻尖通红的玄珥,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略显苍白的笑容,声音沙哑:
“抱歉……让你担心了。”
玄珥连忙用力摇头,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没有!看见主人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白渊扶着依旧阵阵抽痛的额角,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抬头,带着疑惑问道:“翟刃寒呢?他没事吧?”
提到这个名字,玄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烦闷,他撇撇嘴,语气闷闷地,带着点告状的意味:“他?他走了!”
“走了?” 白渊一怔,紫眸中透出不解。
玄珥咬牙切齿,恨恨地道:“他说他会独自去解决蚀尸娘娘,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管别人!”
白渊一听这话,心头猛地一紧。
翟刃寒独自去对付蚀尸娘娘?
以他之前受伤的状态,这无异于送死!他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剧痛,撑起乏力的手臂就要下床。
“不行……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玄珥见状连忙拦住他,语气急切地劝说道:“主人!你现在这个样子,连站都站不稳,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只会更危险——”
然而,玄珥劝阻的话语还未完全落下,一道轻浮中带着几分缠绵悱恻的青年嗓音,便懒洋洋地从门口方向传了进来,打断了室内的紧张气氛:
“呀~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美人儿就这么主动躺在我的榻上,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呢~”
这声音带着魔物特有的磁性魅惑,腔调慵懒,却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玄珥闻声,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瞬间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他猛地转过头,凶狠地瞪向门口,紫蓝色的异瞳里燃起冰冷的敌意,身体微微前倾,将黎白鸢护在身后。
白渊也循声望去,视线正正对上了倚在门框上的萧却。
萧却依旧是那副痞帅不羁的模样,几缕红色小辫垂在额前,黝黑皮肤衬得他那口鲨鱼牙愈发显眼。
他双手环胸,翡翠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黎白鸢,那眼神极具穿透力,不像是在看一个人。
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趣、玩味和一种近乎捕猎般的兴奋与势在必得。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白渊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让他脊背发凉。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张过分昲丽的脸上,此刻因伤弱的苍白和那抹不自觉流露出的警惕。
在萧却眼中,反而更添了几分想要摧毁,和占有的脆弱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