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地压在窗玻璃上，办公室的灯光却亮得如同白昼。窗外的风穿过窗缝，带着深秋的凉意，卷起桌角的几张废纸，在地面上打着旋。何时坐在会议桌主位，手里握着一份打印得密密麻麻的报告，纸张边角已经被反复摩挲得微微卷起，边缘泛着陈旧的白，显然是被翻了不下几十遍。
江生站在白板前，手里捏着一支黑色记号笔，笔帽被他转得飞快。他的目光沉稳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会议室里除了偶尔翻动文件的沙沙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连空调的嗡鸣都像是被这凝重的气氛压了下去。
“现在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足够让所有人瞬间集中注意力，“对方不只是在舆论上给我们泼脏水，还在暗中渗透我们的内部信息——从被篡改的调研数据到被删除的会议纪要，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是蓄意破坏。”
何时轻轻放下手中的报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抬起头时，眼神锐利如刀：“我们不能再被动挨打了。要反击，就得从源头下手，把他们的根给刨出来。”
几个团队成员下意识地交换了眼神，负责市场的小林皱着眉捏紧了手里的笔，技术组的老周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杯的盖子，显然心里都打着鼓。
“可我们能做什么？”小林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犹豫，“他们背后的资本势力那么强，资源更是甩我们几条街，就算我们真找到证据，凭我们这点力量，能扳倒他们吗？”
“证据，就是我们最锋利的武器。”何时的语气异常坚定，目光扫过全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也没有天衣无缝的阴谋。他们既然敢做违规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哪怕只是一个小数点的偏差，一个不合逻辑的时间戳。”
江生点头，接过她的话头，手里的记号笔在白板上重重画了个圈：“过去我们太注重正面战场的应对，总想着用数据说话，却忽略了他们的软肋。现在，该换个打法了——我们要把他们藏在桌子底下的底牌翻出来，让他们也尝尝被阳光暴晒的滋味。”
会议室里的气氛开始松动，原本弥漫的犹豫和顾虑被这几句话一点点冲散，讨论声像雨后的嫩芽，渐渐冒了出来。
“我们可以从三个方向切入。”何时翻开手边的笔记本，纸页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她和江生这几天的调查成果，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第一，他们在西北几个偏远地区的新能源项目，环保审批存在明显漏洞，我查到有村民投诉过废水排放问题，但都被压下去了。第二，他们在和小型供应商合作时，存在大量私下交易，合同金额和实际付款对不上。第三……”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江生，得到肯定的眼神后继续说，“他们的海外子公司，资金流向很可疑，有几笔大额转账的接收方，在国际反洗钱名单上挂过号。”
江生走到投影仪前，调出一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思维导图：“我们不用一口气把所有牌都打出去，只要抓住一个突破口，就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连锁反应。”
“可关键是，怎么拿到实锤证据？”老周推了推眼镜，说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没有证据，说出去谁信？”
“从内部找缝隙。”江生点了点屏幕上的“西部新能源项目”，“他们虽然防范严密，但越是想掩盖的地方，越容易出破绽。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最细的缝隙，再用撬棍把它撑开。”
“具体怎么分工？”年轻的实习生小王举了举手，眼里已经没了刚才的怯懦。
“我去西部。”江生率先开口，“他们最近在那边刚启动一个新项目，我可以用合作方的身份，接触他们的项目负责人，探探底。”
“我去查资金链。”何时立刻接话，“我联系了几位在银行和会计师事务所的同学，他们答应帮忙分析公开的财务报表和交易记录，找出异常流水。”
“那我们呢？”小林和几个同事异口同声地问。
“你们负责织网。”江生的目光扫过他们，“行业论坛的匿名爆料、社交媒体上的蛛丝马迹、甚至是一些酒局上的闲言碎语，都可能藏着线索。把这些零散的信息拼凑起来，就能找到指向核心证据的路。”
会议室里彻底热闹起来，讨论声此起彼伏，有人在白板上补充新的发现，有人拿出手机记录要点，原本沉重得像灌了铅的气氛，被一点点点燃，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光亮。
“还有件事。”何时忽然开口，声音清亮，打断了喧闹的讨论，“刚才老周提到的那个偏远城市，他们的电池工厂被投诉过多次环保问题，我托人查了，当地环保局的公示信息确实有猫腻——排污检测报告的日期是周末，但检测机构那天根本没派人去。我们得派人去实地看看。”
“我去。”江生毫不犹豫，“三年前我在那边做过调研，地形熟，还有几个认识的当地人。”
“我也去。”何时合上笔记本，语气不容置疑，“你负责和项目方周旋，我负责采集实际数据，分工正好。”
“你们俩一起去？”小林担忧地看着他们，“那边听说挺乱的，万一……”
“我们是去查证据，不是去打群架。”江生笑了笑，眼神里却带着笃定，“越是看起来乱的地方，越容易藏住真相。”
“而且，”何时补充道，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对吧？”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心里发烫。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蒙蒙亮，何时和江生已经出现在高铁站的候车大厅。江生手里拎着一个灰黑色的轻便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个装着电脑的背包；何时则背着个帆布包，里面塞着相机和几份打印好的资料。
“真的准备好了？”江生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她显然又熬了半宿。
“你这话该我问你。”她嘴角扬起一抹笑，伸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衣领，“记得把外套穿好，那边比城里冷。”
他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车票，“那就出发吧。”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窗外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一点点漫进来，映在他们的脸上。何时靠在窗边，看着城市的轮廓渐渐远去，忽然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记得你说的那句话。”
“哪句？”江生正翻看着西部项目的资料，闻言抬起头。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放下资料，眼神温柔得像被阳光晒过的湖水，“我说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认真的。”
她低头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窗外。
列车一路向西，穿过繁华的都市，驶过开阔的平原，最终进入连绵的山丘地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变成了低矮的土房，又渐渐被荒野和沟壑取代，空气中似乎都多了几分尘土的味道。
他们在一座地图上都很难找到名字的小城市下了车，刚走出车站，一股混合着煤烟和化学品的焦灼气息就扑面而来，呛得人忍不住皱眉。
“这里就是他们的电池工厂所在地。”江生看着手机地图，指尖点在一片标注着“工业区”的区域，“我们先去预定的旅馆放下东西，然后联系那家供应商。”
“联系上之后呢？”何时拿出口罩戴上，过滤掉一些刺鼻的气味。
“然后，”他抬头看向远处被烟囱笼罩的厂区，眼神锐利，“我们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比如，那些被他们忽略的老工人。”
他们在靠近厂区的一条老街上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房间不大，但还算干净。简单安顿后，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江生按照事先查到的信息，以一家材料供应商的身份，联系了给工厂提供电解液的本地企业，对方听说是来谈合作的，很爽快地答应下午见面详谈。
而何时则揣着提前准备好的介绍信，去了当地的环保局。接待她的是个姓李的年轻科员，听说是来做行业调研的，起初还挺热情，可当她问到那家电池厂的排污情况时，对方的态度明显变得警惕起来。
“他们最近确实收到过几起投诉。”李科员一边慢吞吞地翻找档案，一边含糊地说，“不过都是些小问题，早就解决了。”
“可我看公示的检测报告，去年第三季度有三个月的数据都是一样的，这不太符合常理吧？”何时拿出手机，调出她提前存好的截图。
对方的脸色僵了一下，放下档案，压低声音说：“姑娘，有些事情，不是不能查，是没人愿意查。”他指了指窗外那栋最高的办公楼，“他们每年给地方缴的税，比咱们环保局的全年经费都多，你懂我的意思吧？”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借着查阅公开档案的机会，把能记录的信息都记了下来——尤其是那几次被“解决”的投诉时间，恰好都对应着工厂的扩建节点。
晚上回到旅馆时，江生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合同复印件。
“有收获吗？”她放下背包，拿出笔记本。
“他们的合作企业确实有问题。”江生指着合同上的付款条款，“你看这里，合同上写的是对公转账，但收款账户却是个私人名字，而且交货时间和验收标准都含糊其辞，明显是为了掩盖什么。”
“我这边也查到了线索。”她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他们工厂的排污许可证去年年底就到期了，但到现在都没续办，却一直在正常生产。我还查到，上个月有村民因为井水被污染去闹事，结果被派出所‘请’去谈话了。”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江生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接下来怎么深入？”她问，指尖在“私人账户”那几个字上画了个圈。
“接下来，”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看着远处厂区亮着的灯火，“我们得拿到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他们偷排废水的管道位置，或者，那个私人账户的实际控制人。”
“这可不容易，他们肯定看得很紧。”
“所以才要更小心，也更坚定。”他回头看着她，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明亮，“明天我去见那个供应商老板，想办法套套话；你去厂区附近的村子转转，那些老住户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她点头，把笔记本合上，“那就从明天开始。”
窗外的风呼啸着穿过老街，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外面沉沉的夜色。屋内的灯光映在两人的脸上，清晰地照出他们眼底的坚定。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突破口。
在那家电解液供应商的办公室里，一个负责合同录入的小姑娘，大概是觉得何时和江生看起来不像坏人，闲聊时无意间提到：“我们老板上周刚签了个大单，是那个电池厂直接下的，金额不小呢。”
“哦？是为新项目准备的吗？”江生不动声色地给她递了瓶水，语气自然得像在拉家常。
“好像是要在南方建个新厂。”小姑娘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不过说起来挺奇怪的，他们这次不是走公司账户付款，而是让老板提供私人银行卡，说是‘避税’。”
“私人转账？”何时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指尖在手机备忘录里飞快地敲着。
“是啊，我老板一开始也觉得不合规，可对方给的回扣实在太多了，最后还是接了。”小姑娘撇撇嘴，“我们财务还吐槽说，这钱来得蹊跷，怕是不干净呢。”
“方便把合同复印件给我们看看吗？”江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名片，“我们是做行业评估的，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想参考一下他们的合同模式。”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名片上的公司名称，又看了看老板办公室的方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我找找电子版，发你邮箱，你们别说是我给的就行。”
离开供应商办公室时，天已经擦黑了。两人走在昏暗的小路上，路边的路灯忽明忽暗，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你觉得，这笔私人转账有问题吗？”何时低声问，声音里抑制不住激动。
“非常有问题。”江生的语气异常肯定，“大额交易不用对公账户，还找借口说是‘避税’，明显是想避开监管，不想留下痕迹。”
“如果这笔钱真的和洗钱有关……”
“那我们就抓到他们的七寸了。”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顺着这个私人账户查下去，找到它的最终流向。”
她深吸一口气，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那就继续查。”
他点头，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起查。”
夜色深沉，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们的衣角。远处的厂区依旧灯火通明，像一头潜伏在黑暗里的巨兽。但此刻，何时和江生的心里，却都揣着一团火，带着远方的尘土气息，也带着触手可及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