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宁走在陆军医院消毒水气味浓重的走廊里,白大褂的口袋沉甸甸的。那里放着一个小指大小的玻璃瓶,里面是无色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和蒸馏水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陈默交给她的东西。军统特制,无色无味,延迟发作。
她昨晚在宿舍楼下那块松动的砖缝里摸到它时,手冰凉的,心却跳得厉害。她把小瓶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又像攥着唯一的希望。
今天早上,医院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穿着便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护士长提前开了会,说今天有“极其重要的贵宾”可能会来视察,要求所有医护人员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得有任何差错。
秦雪宁知道,他来了。
她像往常一样查房,写病历,语气温和地安抚焦躁的病人。但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医院门口的动静,留意着那些便衣的分布。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地撞着,手心不断渗出冷汗。她不停地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秦雪宁,你必须冷静。你是医生,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拉长的橡皮筋,紧绷得让人心慌。
上午十点左右,医院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汽车引擎声,紧接着是杂沓而有力的脚步声。透过走廊的窗户,秦雪宁看到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一群穿着军装和西装的人簇拥着一个穿着黄呢子军装、身材矮壮、留着仁丹胡的老者走了进来。
松井石根!
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那张在报纸上出现过无数次、带着侵略者傲慢的脸,还是让秦雪宁的心猛地一缩,一股混杂着仇恨和恐惧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手中的病历夹。
一行人并没有在大厅停留,直接在医院院长和几位高级军官的陪同下,走向楼上的贵宾休息室。那里已经提前清场并进行了安全检查。
机会就在那里!
秦雪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端着放有医疗器械的托盘,像是要去给某个病房换药,自然地朝着贵宾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那里,守卫越森严。穿着宪兵制服和黑色西装的警卫几乎五步一岗,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靠近的人。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黑衣特务拦住了她,语气生硬。
秦雪宁停下脚步,抬起苍白的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我是住院部的秦医生,去三楼给一位术后病人检查引流管。”她晃了晃手里的托盘,上面放着纱布、药瓶和器械。
特务审视着她,看了看她的胸牌,又看了看托盘里的东西。秦雪宁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医生特有的那种略带疏离的平静。
也许是她的医生身份和托盘里普通的医疗用品起到了作用,特务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秦雪宁暗暗松了口气,端着托盘,继续往前走。贵宾休息室的门关着,门口站着四名持枪的卫兵。她不可能直接进去。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休息室旁边有一个小的配水间,是专门为贵宾休息室和附近几个高级病房提供饮用热水和茶饮的地方。此时,配水间门口也站着一个警卫。
就在这时,配水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口罩的人端着一个放着茶壶和茶杯的托盘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送往休息室。他刚走出来,里面一个像是管事的人喊住了他:“哎,等等,这壶水好像不太开,再去换一壶滚烫的来!大将阁下喜欢喝烫茶!”
那厨师愣了一下,应了一声,端着托盘又转身回了配水间。
就是现在!
秦雪宁立刻做出了判断。她快步走向配水间,在门口被警卫拦住。
“我是秦医生,”她语速稍快,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干练,“护士长让我来看看,为贵宾准备的饮用水是否足够,需不需要添加一些备用的生理盐水以防万一。”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医院确实常备这些。
警卫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点多事,但看她是个医生,还是侧身让她进去了。
配水间里,只有那个厨师和刚才喊话的管事。管事正在小声催促厨师动作快点。厨师正背对着门口,从保温桶里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壶里重新灌注滚烫的开水。
秦雪宁走进来,管事看了她一眼,没太在意,只当是医院正常的巡查。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操作台。台上放着两个一样的白瓷茶壶,一个应该是刚换下来的,壶盖敞开着,里面还有半壶温水。另一个是厨师正在灌注开水的,壶盖放在一旁。
机会稍纵即逝!
秦雪宁假装查看壁柜里存放的瓶装水和盐水袋,身体不着痕迹地靠近操作台。就在厨师灌好水,伸手去拿旁边茶叶罐的瞬间,她的身体挡住了管事的视线,那只一直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抽出,拔掉小瓶的软木塞,将里面所有的液体,精准地倒进了那个敞着盖、正在冒热气的茶壶里!
无色无味的液体瞬间融入滚烫的开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动作快得如同幻觉,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将空瓶子塞回口袋,手也同时抽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异常,继续看着壁柜,仿佛只是在认真清点物品。
厨师已经抓好了茶叶,放入茶壶,盖上了壶盖。他端起托盘,再次走了出去。
管事也跟着出去了,似乎松了口气。
秦雪宁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她强迫自己迈开步子,也走出了配水间,对着门口的警卫点了点头,然后端着她的托盘,朝着与贵宾休息室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离开。
她的后背挺得笔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成功了?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剩下的,就看天意,看那延迟发作的毒药,是否真的如军统所说那般有效。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手,还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