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森出狱的日子。
马家坑监狱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半年多的牢狱生活。
林森眯眼适应着刺眼的阳光,穿着旧衣服,拎着薄行李袋,剃着寸头,脸上带着麻木和倦怠。
他瘦了些,也阴沉了些。
半年牢狱磨掉些戾气,也添了更多郁结。
“林森!”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森抬头,看见妻子吴秀兰站在不远处树下。
半年不见,她有点变化。
脸上愁苦淡了,穿了件半新碎花衬衫,头发整齐。
她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松口气,也有点疏远。
“呃……”林森干涩开口,声音沙哑。
看到妻子,他脸上混杂着羞愧、自卑、不安,自己也说不清。
“出来就好。”
吴秀兰上前接过袋子,语气平静,“先回家吧。”
转身带他走向路边一辆七八成新的银色面包车。
“这车?”林森一愣。
“村里老张家的,他去县里办事,顺路捎我们,给点油钱就行。”
吴秀兰解释,拉开车门让他上去。
车上气氛沉闷。
窗外景物飞退,熟悉又陌生。
吴秀兰看着前方,偶尔和老张聊两句庄稼天气,绝口不提家里。
这平静背后,是半年他缺席的生活。
他攥紧手,手心出汗。
妻子之前探监时说的:“小夜考上了大学啦…”、“家里盖了新楼…”、“雁子也去那边读书了…”
他努力拼凑出新家的样子,却依然想象不出那个破败、压抑的家变成了什么样。
车进木子山村。
林森挺直背,急切看向窗外。
村子大体还是老样子,土坯房,坑洼路。
但当车在村东头停下,林森那点准备瞬间粉碎。
他走下车,仰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崭新的五层小洋楼!
白墙灰瓦,玻璃窗反光,铁艺大门,楼顶有围栏……这气派的楼,像鹤立鸡群。
这……是我家?
他扭头看四周,确认位置。
没错!老屋没了,这楼就是他家!
“这……这……”
他嘴唇哆嗦,手指颤抖指着楼,看向下车的吴秀兰,喉咙嗬嗬作响,说不出话。
吴秀兰默默付了车钱,转身,语气平静:
“嗯,到家了。这是咱家新盖的房子。”
“咱……咱家?!”林森声音拔高,尖锐刺耳。
光看这楼就知道要花多少钱!
吴秀兰没说话,走到铁艺大门前,掏出钥匙。
“咔哒”一声,锁开了。
“钱都是小夜挣的。他考上大学,有出息了,做了生意,赚了钱。”
吴秀兰走进院子,回头看他:“进来吧。”
眼神平静,没有炫耀,没有指责,只是告知后的等待。
林森拖着僵硬的腿,梦游般跟进去。
院子铺了水泥,干净得他不敢下脚。
角落停着辆新自行车。
堂屋门开着,光洁的地砖,新沙发、茶几、大彩电……一切都诉说着他无法理解、无法融入的新生活。
他站在堂屋中央,手足无措,旧衣服格格不入,像个闯进别人家的乞丐。
“你的东西放二楼房间了。”吴秀兰声音传来,“去洗个澡,换衣服。热水器会用吗?左边是热水。”
林森慢慢回头看她。
她平静交代,像对远道而来的客人。
没有泪,没有怨,只有尘埃落定后的疏远安排。
他想问林夜怎么赚的钱?做什么生意?雁子怎么样?这半年你们怎么过的?……所有话堵在喉咙,一个字也问不出。
他只哑声回了句:“……好。”
然后像个木偶,僵硬地走向那光洁的楼梯。
每一步,都踩在虚空和恐慌里。
家还在,但已天翻地覆。
他回来了,却没了立足之地。
林森洗完澡,换上干净的旧衣服——这是他在新家能找到最“合身”的了。
新衣服?他没脸穿。
他小心下楼,生怕弄脏光亮的地板。
刚到堂屋门口,一个大嗓门响起。
“哎哟,林大哥!你回来啦!”杨婶风风火火进院,满脸热情。
林森挤出个比哭难看的笑:“回……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杨婶几步上前打量,“气色还行!瘦了点,让秀兰给你补补!”
她嗓门大,声音在院里回荡。
林森尴尬搓手,不知怎么接话。
杨婶自顾自说下去,语气兴奋感激:
“林大哥啊,你不知道,这半年你不在,你家小夜出息大发了!那本事!啧啧!我们家立军跟着他,没多久也赚了好几十万!我家那破房,马上也要推倒盖新的啦!就照你家这样盖!”
她看看沉默的林森,“以后啊,你就在家享福吧!糟心事都过去了!好好过日子!”
每句话都像针扎在林森心上。
这些高兴感激的话,他听着却字字诛心。
出息?是出息了。
赚大钱?是赚大钱了。
可这跟他林森半点关系没有!不仅没关系,他还是“糟心事”的源头!
是他把家推向深渊,而他坐牢时,那个被他看不起的儿子,却像压弯反弹的竹子,硬生生撑起了这个家,甚至撑起了邻居家!
巨大的反差和强烈的羞愧淹没了他。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站着,脸上发烫,手脚冰凉,喉咙发紧,一个字说不出。
只能僵硬点头,含糊应着:“嗯……嗯……好……好……”
吴秀兰端碗热鸡汤从厨房出来,看到这幕,脚步顿了下。
她没说什么,把碗放桌上,对杨婶说:“他婶子,坐会儿喝口水?”
“不了不了!”杨婶摆手,笑容依旧,“我就是看林大哥回来,过来看看!人好好的就行!你们忙,我先回了!”
说完风风火火走了,留下院里一片尴尬寂静。
鸡汤香气弥漫,带着家的暖意。
林森却没感觉。
他低头,不敢看妻子,更不敢看那碗“补身体”的汤。
他觉得自己不配。
“饭……好了?”他干涩地问。
“嗯,鸡汤好了,饭在锅里,菜炒好了。”吴秀兰语气平静,“堂屋吃还是……”
“我……厨房吃就行!”
他受不了坐在光鲜堂屋像个客人。
厨房,这曾充满烟火和他打骂声的地方,反而让他稍感自在。
厨房也变了样。
白瓷砖灶台,煤气罐,干净得很。
他默默盛饭夹菜,端着碗蹲在厨房门口——这是他以前的习惯姿势。
但蹲在这,看着崭新院子,他只觉浑身不自在。
脑子里全是杨婶的话。
享福?
他这个爹,除了拖累和耻辱,还给过家什么?
巨大的挫败和羞愧像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匆匆扒完饭,洗好碗筷,对堂屋收拾的吴秀兰低声说:“我……上楼歇会儿。”
说完逃也似地快步上楼,躲进二楼干净却冰冷的房间。
楼下隐约传来吴秀兰收拾碗筷的轻响。
这个家,安静,整洁,富足。
可他林森,像个多余零件,硬塞进这崭新运转的机器里,找不到位置,也找不到意义。
以前心安理得的自暴自弃和放纵,现在都成了笑话和讽刺!
那个他习惯扬起手打人的地方,已经不在了。
而此时的林夜,却率领罗伯特、安东尼、白洁组成的医疗小组,刚刚到达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