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新的机遇
内部清洗的血腥气息，如同基地深处那股顽固的化学气味，久久不散，渗透进每一寸空气，每一道墙缝，更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瞳孔深处。那场发生在安全屋隔间里的、与豹眼的生死对峙，虽已过去数日，但其带来的惊悸与后怕，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如同慢性毒药，持续侵蚀着林峰的神经末梢。每一次走廊里响起那独特的、冷硬的脚步声，他的脊柱都会条件反射般微微绷紧，仿佛那脚步声的主人随时会再次出现在他身后，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将他从里到外再次解剖一遍。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透明。在b-7区，他不再试图去“理解”或“分析”那些原料背后的化学方程式，而是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执行终端。豹眼或“导师”的指令，他精确到毫厘地完成，绝不多做一分，也绝不少做一厘。眼神始终保持在对工作对象或地面的一步之遥，回避任何可能引起误解的视线接触。行走时，肩膀习惯性地内扣，步伐轻快而无声，如同一个在巨大机械内部循规蹈矩的幽灵。他甚至刻意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频率，使其与周围环境那种压抑的节奏同步，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极致的收敛，并非怯懦，而是一种在致命压力下进化出的、更高阶的伪装。他将“林野”这个角色，从外在行为到内在心理，都打磨得更加圆融，更加符合一个经历了内部清洗风暴后，谨小慎微、只求自保、同时又渴望获得信任以求生存的底层小人物形象。他知道，自己脖子上那无形的绞索只是暂时松了一扣，豹眼那双眼睛，从未真正离开。
然而，就在这片由恐惧和猜忌构筑的冻土之下，命运的河流，似乎正朝着一个未曾预料的方向，悄然拐了一道弯。
这天下午，林野被传唤至豹眼在安全屋建筑内的临时办公室。这里比他之前去过的隔间稍大，陈设依旧极简，金属桌，硬质椅子，墙上挂着基地内部的简化布局图和加密通讯频率表，空气里弥漫着设备散热和一种特殊清洁剂的味道。豹眼坐在桌后，正低头看着一份纸质文件——在这个电子化无处不在的基地，纸质文件本身就意味着更高的密级。
林野垂手立在门口，保持着恭敬且略带不安的姿态，心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是上次的危机余波未平？还是新的考验？
豹眼没有让他等太久。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林野身上，依旧是那种冰冷的审视，但林峰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冷之下，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杀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权衡。
“上次的事，算你过了。”豹眼开门见山，声音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脑子转得不算慢，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林野心中微微一凛，脸上适时流露出心有余悸和感激的神色：“全靠豹眼哥您给我机会，我……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绝不再给您惹麻烦！”
豹眼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表忠心，将手中的文件往前推了推。“‘山魈’先生那边，对你这段时间的表现，尤其是……清洗期间的‘稳定’，还算认可。”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林峰的全身。“山魈”先生！那个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直接下达将他调入核心区命令的上级！他的“表现”竟然传到了那里？是豹眼的汇报，还是……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的直接评估？“稳定”这个词，在这种环境下，价值千金。它意味着在风暴中没有随波逐流，没有露出马脚，如同一颗在激流中保持沉静的石头。
“你的运气不错。”豹眼继续说着，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分配一件普通的工具，“‘财务部’那边，老刀手下缺个机灵点的助理，处理些杂务，跑跑腿。老刀点名要个背景相对简单、手脚干净、嘴巴严实的。‘山魈’先生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财务部！老刀！
这两个词如同两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峰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财务部！这绝对是比b-7区原料仓库更接近核心的部门！这意味着金钱的流向，洗钱的路径，与保护伞的利益输送……所有他梦寐以求的、能够给予这个犯罪帝国致命一击的关键证据，很可能都藏在那里！而老刀，他虽然未曾直接接触，但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是集团内掌管“钱袋子”的几个核心人物之一，地位超然，据说连豹眼这类行动负责人，在某些方面也要受其制约。
这哪里是“试试”？这分明是一次巨大的、跨越式的“晋升”！是因他在清洗风暴中幸存并表现出“稳定”而因祸得福？还是“山魈”和豹眼对他进行的又一次、更深层次的试探与利用？
巨大的机遇伴随着极致的危险。财务部必然是龙潭虎穴，监控只会更加严密，人际关系更加复杂，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而且，从一个负责暴力与行动的头目（豹眼）手下，调到一个掌管财务的核心人物（老刀）身边，这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转换和环境的巨变。
内心波涛汹涌，但林野的脸上，却迅速堆积起一种受宠若惊、难以置信，又带着点茫然无措的神情。他微微张着嘴，眼神先是困惑，然后慢慢亮起一种被巨大馅饼砸中的、近乎眩晕的光芒，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财……财务部？老刀……先生？豹眼哥，我……我何德何能……我除了有点力气，会看点账本数字，其他的……我……我怕我干不好，辜负了‘山魈’先生和您，还有老刀先生的信任……”
他刻意强调自己“只会看点账本数字”，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既符合人设，也为自己将来在财务部可能展现出的、与“林野”背景不符的某些能力（如果不得已必须展现的话），预先埋下一个“只是对数字敏感”的、不算太突兀的伏笔。
豹眼看着他这副“惊喜交加”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肌肉的一次轻微抽搐。“老刀要的是听话的狗，不是会算账的狐狸。”他的话语冰冷而直接，“你过去，眼睛放亮，耳朵竖尖，手脚麻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把你那点小聪明，用在听话上，明白吗？”
“明白！明白！豹眼哥，我一定像听您的话一样听老刀先生的话！绝对不敢有半点马虎！”林野连连点头，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未知环境的敬畏。
“收拾你的东西。十分钟后，会有人带你去新地方报到。”豹眼挥挥手，结束了这次简短的谈话，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文件上，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人事调动。
林野躬身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在门关上的瞬间，他脸上所有的激动和惶恐如同潮水般退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冷静。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快速平复着有些急促的心跳，大脑如同最高速的处理器，开始分析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机遇分析：】
核心机密：财务部必然接触集团资金流向、洗钱网络、保护伞利益输送链，是获取终极证据的关键位置。
信息枢纽：金钱是犯罪的血液，财务部必然是信息交汇点，可以接触到不同部门的人员和业务往来。
地位提升：成为老刀的助理，意味着进入了更核心的圈子，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行动自由度可能增加（尽管是在严密监控下）。
【风险评估：】
监控升级：财务重地，监控手段必然更加先进、隐蔽、无处不在。
人际复杂：需要面对老刀及其心腹，周围同事也绝非善类，人际关系如履薄冰。
能力考验：“助理”工作可能涉及专业财务知识，需要极度小心地掩饰或“学习”。
忠诚度持续测试：这很可能仍是“山魈”和豹眼测试他忠诚度和可用性的延伸。
【行动策略：】
极致低调：初来乍到，必须比在b-7区更加低调，观察，学习，适应。
绝对服从：将对老刀的服从摆在第一位，完美扮演“听话的狗”。
隐藏锋芒：任何可能与“林野”背景不符的能力或知识，必须彻底隐藏或找到合理的“学习”过程。
寻找漏洞：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耐心寻找系统监控、人员管理、业务流程中可能存在的漏洞。
思路逐渐清晰。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混合着清洁剂和金属味道的空气吸入肺中，感受着其中冰冷的刺激。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通向最终目标不可或缺的一步。父亲在梦中那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目光再次浮现脑海，陈曦那句“我相信你”的回响在心底激荡。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提醒着自己肩负的使命。
他回到那间熟悉的囚笼，快速而有序地收拾着少得可怜的行李。那包藏在地砖下的赃款，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带上。这笔钱，在财务部这个环境里，或许能有不同的用途，无论是作为取信于人的道具，还是未来某个关键时刻的“敲门砖”。
来接他的是一个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眼神空洞，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没有交流，只是示意林野跟上。他们穿过更加复杂、守卫更加森严的内部通道，最终来到一栋位于基地更深处、外观与其他建筑无异，但入口处安检程序繁琐数倍的独立建筑前。
“财务部，c区。”带路的年轻人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了一句，完成最后一道身份核验，示意林野自己进去。
踏入c区，环境陡然一变。与b-7区的粗犷工业风、安全屋的冰冷科技感不同，这里光线柔和，铺设着吸音地毯，墙壁是浅色调的隔音材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新印刷钞票和高级皮革混合的味道，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噪音，营造出一种压抑的、近乎图书馆般的安静。偶尔有穿着得体、步履匆匆的人员走过，他们大多戴着耳机，眼神锐利而警惕，彼此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林野被带到一个开放式办公区域的角落，一个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隔间前。里面坐着一个身材干瘦、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正对着三块并排的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数字和图表。
“刀爷，人带来了。”领路的年轻人低声说了一句，便自行退下。
被称为“刀爷”的老刀抬起头，透过金丝眼镜打量了林野一眼。他的眼神不像豹眼那般充满侵略性的冰冷，而是一种精于计算的、带着审视和估量的锐利，仿佛能看穿你口袋里每一分钱的来历和用途。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皮肤有些松弛，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野？”老刀的声音不高，略带沙哑，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刀爷。”林野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和敬畏。
“豹眼那边的事，我听说了。”老刀放下手中的电子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在我这里，规矩很简单。第一，听话；第二，管住你的眼睛和嘴；第三，手脚干净。能做到吗？”
“能！刀爷，我一定做到！”林野回答得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老刀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你的工作，主要是协助我处理一些日常票据的整理、归档，部分非核心资金流的初步核对，以及……跑一些需要人亲自送达的文件。”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空的工位，上面已经摆放了一台终端设备和一些基本的办公用品，“具体的工作流程和权限，系统里都有，自己看，尽快熟悉。有不懂的，可以问阿丽，”他指了指隔壁隔间一个正在埋头工作的、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冷漠女人，“但她很忙，没事别打扰她。”
“是，刀爷，我明白了。”林野走到那个工位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行李放在角落，然后坐下，打开了终端设备。
屏幕亮起，跳出财务部内部系统的登录界面。林野输入老刀刚刚告知他的临时账号和密码，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信息量更大的界面展现在他眼前。与b-7区那相对简单的物流和仓储系统不同，这里的系统模块繁多，分类精细，光是资金流向的查询和核对，就分了内部结算、外部支付、跨境流转、特殊项目等十几个子项。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一个操作，都可能被记录、分析。他强迫自己压下立刻去探索那些敏感模块的冲动，而是按照老刀的吩咐，先从最基础的“票据整理与归档”模块开始熟悉。他故意放慢操作速度，眼神中流露出适当的“生疏”和“认真”，像一个真正的初学者，一点点摸索着系统的功能和操作逻辑。
同时，他的【林峰核心】在高速运转，如同一个隐蔽的扫描仪，记录着周围的一切：
人员结构：老刀显然是核心，那个叫阿丽的女人可能是资深助手，还有其他几名工作人员，各自负责不同板块，彼此间交流极少。
工作流程：票据如何流转，资金审批需要哪些环节，哪些文件需要“亲自送达”……
系统漏洞（潜在）：不同模块的权限划分、数据交叉引用的方式、日志记录的范围……
仅仅是初步接触，他就已经看到了远比b-7区更触目惊心的东西。那些看似普通的“贸易公司”往来账目，背后隐藏的资金规模大得惊人；一些标注为“文化赞助”、“基建投资”的款项，流向极其可疑；甚至有几个境外账户的频繁小额交易，符合典型的“化整为零”洗钱特征。
他就像一个无意中闯入了金山宝库的乞丐，眼前是堆积如山的财富，但他知道，每一块金子都可能连接着致命的陷阱。他必须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搜集证据的冲动，耐心地，像一个真正的学徒那样，先从最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
傍晚，当基地内部的灯光切换成夜间模式时，老刀起身准备离开。他走到林野工位前，看了一眼他屏幕上正在学习的归档流程，淡淡地说了一句：“还不算太笨。明天开始，处理实单。”
“是，刀爷。”林野连忙起身。
老刀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那个叫阿丽的女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收拾东西走人，自始至终没看林野一眼。
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林野一人。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坐在工位前，将今天接触到的基础流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并小心翼翼地、在不触发任何警报的前提下，试探性地点开了几个权限允许的、非核心的查询页面，进一步熟悉系统的操作模式和数据结构。
直到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才关闭系统，收拾好东西，拎着自己那点行李，走向分配给自己的新宿舍——一个位于c区附属区域、比之前稍大、带独立卫生间的单间。条件有所改善，但他清楚，这并非优待，而是因为财务部人员需要相对独立和安静的环境，同时也意味着，监控可能更加无孔不入。
他仔细检查了这个新房间，果然在更加隐蔽的位置发现了至少四个监控监听点。他不动声色，如同毫无察觉。
将行李放好，他走到窗边。这里的窗户依旧窄小，但视野与之前不同，能看到基地内部一小片规划过的、看似用于绿化的区域，虽然那些植物在化学气味的长期侵蚀下，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他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基地永恒不变的、被高墙和探照灯定义的夜色，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成功踏入更核心地带的庆幸，有面对未知危险的警觉，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内心独白，如履薄冰】
“财务部……终于进来了。老刀……一个比豹眼更精于算计的角色。”
“这里的每一个数字，可能都沾着鲜血和毒品。我必须像拆弹专家一样，谨慎地处理每一条信息。”
“机遇巨大，风险亦然。豹眼的注视并未远离，老刀的考验刚刚开始。”
“父亲，陈曦……我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但前方的路，更需要智慧和绝对的冷静。”
他知道，自己刚刚拿到了一张进入犯罪帝国心脏区域的门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在刀尖上精准舞蹈，任何一次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这张门票，是他用之前的隐忍、挣扎和生死考验换来的。他绝不会浪费。他将在这片由数字和金钱构筑的、更加隐蔽也更加致命的战场上，继续他的潜伏，寻找着那个能一举摧毁这个庞大毒瘤的、最关键的引爆点。
新的机遇，也是新的征途的开始。林峰（林野）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如同这深沉的夜色，包容一切，也隐藏着撕裂一切的力量。他转身，开始仔细整理这个新的“囚笼”，也为迎接明天真正的挑战，做着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