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如同铁锤,持续敲打着耳膜,探照灯刺目的光柱如同巨兽的瞳孔,在漆黑的林海上空反复扫过,一次次掠过他们藏身的树根洞穴附近,雪地被照得一片惨白,枯枝的影子被拉长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陈默和林薇紧紧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如同岩石。林薇的手死死抓着陈默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每一次光柱扫近,她身体的颤抖就加剧一分。陈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混合着肋骨的剧痛,几乎要炸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直升机的轰鸣声终于开始逐渐远去,探照灯的光柱移向森林更深处。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噪音彻底消失在风雪的呜咽声中,两人才如同虚脱般,猛地松了口一直憋着的气,瘫软下来,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黑暗中,只有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陈默摸索着,再次尝试点燃那堆被雪水浸湿的篝火。这一次更加艰难,仅存的一点干燥引火物已经用完,他的手因为寒冷和之前的操作而更加颤抖不稳。尝试了几次,只有微弱的火星闪烁,旋即熄灭。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上了他握着打火石(从卫星电话残骸里找到的压电元件)的手。
是林薇。
她的手比他的更冷,颤抖得也更厉害,但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她引导着他的手,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然后用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护住那一点点珍贵的、从自己毛衣内侧边缘撕下来的、相对干燥的绒毛。
“嚓!”
微弱的电火花再次亮起,精准地落在绒毛上。
一簇小小的火苗,顽强地再次燃烧起来。
陈默立刻小心翼翼地添上尽可能细小的枯枝,护着这重燃的生命之火。
火光再次照亮了彼此狼狈不堪的脸,也照亮了林薇眼中那尚未褪去的惊恐,以及一丝…奇异的、专注后的微光。
“谢谢。”陈默的声音嘶哑。
林薇摇了摇头,蜷缩回角落,抱着膝盖,默默地看着那跳跃的火苗,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脆弱,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韧。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某种东西似乎在她体内悄然发生了变化。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不再是全然的绝望和恐惧,多了一丝共患难后的、微妙的缓和。
“那个‘普罗米修斯之火’…”陈默打破了沉默,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仿佛那火焰就是传说中的天火,“…除了名字,还有什么信息?”
林薇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和恐惧,她努力回忆着:“…架构图很复杂…我看不懂全部…但那组代码…非常奇怪…不像任何已知的编程语言…更像是一种…指令集…或者…钥匙?”
“钥匙?”陈默的眉头紧锁。
“嗯…”林薇用力点头,仿佛要确认自己的记忆,“…代码旁边有一个很小的注释,用的是古希腊文…我只认得几个词…‘唤醒’…‘熔炉’…还有…‘代价’…”
唤醒?熔炉?代价?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意味。这绝不仅仅是关于矿机散热或算力控制!“女武神”项目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斯特拉克…”陈默的声音冰冷,“他知不知道你拷贝了这部分?”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再次被恐惧淹没:“…我不知道…也许…也许不知道…我当时很慌乱…只拷贝了离我最近、看起来最重要的几个扇区…”她抱住头,声音带着哭腔,“…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
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到底!比“铱-193”替代催化剂要严重得多!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窃取的,可能是一把能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而其代价,或许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陈默看着外面依旧呼啸的风雪,声音斩钉截铁,“零一定在想办法联系我们。但斯特拉克的人肯定会封锁所有出口,搜索每一寸土地。”
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进行长途跋涉。
“你的伤…”他沉声问。
林薇下意识地摸了摸肋骨下方,脸色白了白:“…好像…断了一根…还能忍…”她又动了动那条一直不敢用力的腿,“…脚踝扭了…肿得厉害…”
陈默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始脱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湿透、沾满泥污的礼服外套。
“你…你干什么?”林薇惊讶地看着他。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费力地将外套脱下,然后又开始解里面那件同样湿冷的马甲和衬衫。最后,他脱下那件相对干爽一些的、吸湿排汗的定制底衫,露出精瘦却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以及胸前那狰狞的绷带。
冰冷的空气瞬间刺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伤口更是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底衫扔给林薇:“换上。湿衣服会要了你的命。”
林薇抱着那件男性的底衫,愣住了。衣服上还残留着陈默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和汗水的味道。她的脸颊在火光的遮掩下,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快换!”陈默已经背过身去,声音冷硬,开始费力地将那件冰冷的湿外套重新往身上套,动作因伤口而显得笨拙又艰难。
林薇咬着嘴唇,看着他那不算宽阔、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可靠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难言。她最终没有再犹豫,背过身,哆哆嗦嗦地脱掉自己那件湿透冰冷的毛衣和打底衫,迅速套上了陈默那件依旧带着余温的底衫。宽大的衣服罩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陌生的、却令人莫名安心的气息。
陈默艰难地穿好湿冷的外套,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他转过身,看到林薇已经换好衣服,正抱着膝盖,将自己缩在那件宽大的底衫里,看起来异常娇小脆弱。
他的目光扫过她扔在一旁的、那件沾着血迹的破旧毛衣,忽然伸手拿了过来。
“你…”林薇疑惑地看着他。
陈默没有解释,只是用那根之前掰断的尖锐桌腿,开始费力地切割毛衣的袖子。他的动作因为寒冷和伤痛而显得格外笨拙,但却异常专注。
林薇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带着划伤的手指,看着他紧抿的、苍白的嘴唇,看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一种酸涩而滚烫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冲上她的鼻腔和眼眶。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抽动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她无法控制、也无法理解的…汹涌的情感。
陈默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手中的动作。很快,他将毛衣袖子割成了几条粗糙的布条。
他拿起布条,又找了两根相对直溜的枯枝,然后对林薇命令道:“脚伸过来。”
林薇抬起头,眼圈通红,怔怔地看着他。
“快点!不想变瘸子就伸过来!”陈默的语气依旧冷硬不耐烦。
林薇下意识地、乖乖地将那只扭伤的脚伸了过去。
陈默蹲下身,动作粗暴却异常精准地脱掉她那只湿透的、早已看不出原样的鞋子,露出肿得老高的脚踝。他用手捧起冰冷的雪,敷在肿痛处,引得林薇倒吸一口凉气,脚趾都蜷缩起来。
然后,他用那两根枯枝作为夹板,用粗糙的布条,一圈一圈,尽可能牢固地将她的脚踝固定起来。他的手指冰冷,力道不小,弄得林薇很痛,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
固定好脚踝,陈默似乎松了口气,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他靠回墙壁,疲惫地闭上眼,喘息着。
小小的洞穴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鼻音:“…为什么…要对我好…”
陈默没有睁眼,只是嗤笑了一声,声音沙哑而冰冷:“别自作多情。你死了,谁给我证明存储卡里的东西?谁帮我对付斯特拉克?”
刻薄而现实的话语,像冰水一样泼下。
林薇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然而,在火光的阴影里,陈默那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当他触碰到她冰冷肿痛的脚踝时,心中涌起的那股陌生的、烦躁的、想要摧毁一切让她受伤的东西的暴戾情绪,究竟是什么。
但他绝不会承认。
生存才是第一位的。任何软弱的情绪,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他必须冷静,必须计算,必须为接下来的亡命之路,做好最坏的打算。
风雪依旧,长夜漫漫。篝火所能照亮的前路,只有冰冷刺骨的黑暗和未知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