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连绵，如同一条横亘在草原尽头的银色巨龙，在湛蓝的天幕下闪耀着圣洁而冰冷的光辉。那便是北莽佛门圣地，道德宗的山门所在。
越靠近雪山，空气中的肃穆与宁静便愈发浓郁。风中似乎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梵唱，脚下的青草也仿佛沾染了佛性，变得格外柔韧。往来此地的，多是虔诚的牧民与苦行僧侣，他们一步一叩，朝着雪山的方向顶礼膜拜，眼神中充满了纯粹的信仰。
李长青行走其间，感受着这与北莽彪悍民风截然不同的祥和气息。道德宗能在这片崇尚力量的草原立足，并成为与提兵山并立的超级势力，其底蕴果然非同一般。
他的神识悄然蔓延，探向那雪山深处。层层叠叠的寺庙殿宇依山而建，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无数僧侣的身影穿梭其间，诵经声、钟鼓声汇聚成一股浩大而平和的佛力洪流，笼罩着整片山脉。
在这佛力洪流的核心，他感受到了几股尤为强大的气息。有的如同怒目金刚，刚猛无俦；有的如同慈悲菩萨，润物无声；更有甚者，气息与整座雪山、与这北莽佛运隐隐相合，已然达到了某种“身即佛国”的至高境界。
“果然藏龙卧虎。”李长青心中微凛。这道德宗的实力，恐怕比之外界传闻的还要强上几分，尤其是那几股与佛运相合的气息，已然触摸到了此方世界的力量天花板，与王仙芝、李淳罡等人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他并未掩饰自身气息，就这么一步步朝着雪山走去。很快，便引起了道德宗巡山弟子的注意。
两名身着黄色僧衣、手持戒棍的年轻僧人，从一块巨岩后转出，拦在了李长青面前。他们目光警惕，但并未立刻呵斥，只是合十行礼，语气还算客气：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此乃我道德宗清修之地，不接待外客，还请施主原路返回。”
李长青停下脚步，还了一礼，淡然道：“山野之人李长青，久闻道德宗佛法精深，特来拜访，欲与高僧论道。”
“论道？”两名僧人面面相觑，眼中露出讶异之色。看这少年衣着普通，气息平平，竟敢口出狂言，要与宗内高僧论道？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僧人皱了皱眉，语气微沉：“施主，我宗高僧皆在清修，无暇会见外人。况且，佛法精深，非是寻常人可以妄加评议的。还请施主莫要自误，速速离去。”
言语间，已带上了几分驱赶之意。
李长青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佛法无边，普度众生。若连论道之勇气都无，又如何印证佛法真谛？岂不是闭门造车，固步自封？”
“放肆！”另一名脾气略显急躁的僧人忍不住喝道，“你是什么人，也配质疑我道德宗佛法？！”
李长青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并未言语，但一股圆融自在、超然物外的道韵，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那僧人被他目光一扫，只觉得心神一颤，仿佛内心的种种杂念、嗔怒都被看了个通透，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年长僧人见状，心中更是惊疑。他修为更高一些，能隐约感觉到眼前这少年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股淡然超脱的气质，绝非寻常江湖人士所能拥有。
他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些许：“施主既然执意要论道，贫僧可代为通传。只是宗内师长是否愿见，贫僧不敢保证。”
“有劳。”李长青微微颔首。
年长僧人让同伴在此看守，自己则快步转身，朝着山门内奔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年长僧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红色袈裟、手持禅杖、面容肃穆的中年僧人。这中年僧人气息沉凝，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赫然是一位金刚境的高手。
“阿弥陀佛。”红袍僧人走到近前，打量了李长青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沉声道，“贫僧乃道德宗知客僧，法号‘广慧’。听闻施主欲与我宗论道？”
“正是。”李长青淡然回应。
广慧禅师眉头微蹙：“不知施主师承何处？所修何法？欲论何道？”
李长青摇了摇头：“无师无承，修的是自在法，论的是超脱道。”
“自在法？超脱道？”广慧禅师眼中讶色更浓，随即摇了摇头，“施主此言，未免过于空泛。我佛门八万四千法门，皆是指向超脱之路。不知施主所言超脱，与我佛门超脱，有何不同？”
他此言，已然带上了考较之意。周围一些闻讯而来的僧侣，也纷纷驻足，好奇地看向这边。
李长青闻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大师，佛门超脱，是超脱于何处？是超脱轮回？还是超脱此方天地？”
广慧禅师一怔，随即肃然道：“自然是超脱生死轮回，抵达彼岸净土。”
“那彼岸净土，又在何处？”李长青追问，“是在此方天地之外？还是……只在尔等心中？”
广慧禅师眉头皱得更紧：“净土自然在西方极乐世界，乃佛祖所创，非是凡俗所能揣度。”
“既然如此，尔等所修，所求者，不过是一处他人创造之‘净土’，依附于他人之‘道’。”李长青语气依旧平淡，话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众僧心头，“此等超脱，与笼中鸟雀，求得一处更大、更舒适的牢笼，有何本质区别？”
“大胆！”
“狂徒！安敢亵渎我佛！”
此言一出，不仅广慧禅师脸色大变，周围那些僧侣更是怒不可遏，纷纷出声呵斥！若非顾忌宗门戒律，只怕已经有人要出手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了。
广慧禅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意，沉声道：“施主此言，已是入了魔道！我佛慈悲，开辟净土，接引众生，乃是无上功德！岂是你能妄加诽谤的？！”
李长青面对众僧怒目，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抬起右手，指尖一缕淡不可见的金芒流转。
“我所求超脱，非是去往何处，亦非依附何人。”
他指尖金芒化作一道细微的符文，悬浮于空，虽不耀眼，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万物本源。
“而是……自成净土，我即是道。”
话音落下，那道细微符文轻轻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在”、“圆满”、“永恒”的意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股意蕴，并非力量上的压迫，而是生命层次、是“道”的层面的彰显！
广慧禅师首当其冲，只觉得自身苦修多年的佛门禅心，在这股意蕴面前，竟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显得如此渺小、局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与佛门截然不同，却同样通往至高境界的康庄大道！
周围那些原本愤怒的僧侣，也在这股意蕴的笼罩下，渐渐安静下来，脸上露出茫然、震惊、乃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向往？
“自成净土……我即是道……”广慧禅师喃喃自语，心神俱震。他一生礼佛，从未想过，超脱之路，竟还有此种可能！
就在此时，雪山深处，那几股与佛运相合的强大气息，似乎也被惊动，齐齐朝着山门方向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一道温和却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念，如同春风般拂过全场，瞬间抚平了所有僧侣躁动的心绪。
“阿弥陀佛。”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响彻在每一个人心间。
“广慧，请这位施主上山吧。”
是宗主的声音！广慧禅师浑身一震，连忙躬身应道：“谨遵法旨！”
他再看向李长青时，眼神已彻底变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郑重。
“施主，请随贫僧来。”广慧禅师侧身让开道路，语气恭敬。
李长青微微颔首，收起指尖符文，那股超然的意蕴也随之敛去。他随着广慧禅师，踏上了通往道德宗深处的石阶。
沿途，无数僧侣驻足观望，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能让宗主亲自开口邀请上山的布衣少年。
李长青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佛门圣地。
他并非来挑衅，也非来皈依。
只是以此身之道，印证彼身之法。
看看这北莽佛运，这道德宗传承，能否让他这粒金丹，再有所得。
我自道德宗前过，不拜佛祖不诵经。
只以我道，问尔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