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户部之事既已议定,扶苏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兵部尚书蒙恬身上。这位帝国军队的最高行政长官,肩负着将皇帝的战略意志转化为具体军事行动的重任。此前朝议定下的四面出击之策,经过西域一战的实践和深入思考,扶苏意识到必须进行更符合现实的调整。
“蒙卿,”扶苏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日前朝议所定之四方征伐方略,朕深思熟虑,觉其中确有欠妥之处,需当调整。”
蒙恬神色一凛,立刻挺直身躯,凝神静听。李斯、陈平等人也纷纷将目光投来,知道陛下这是要对帝国的整体军事战略做出重要指示。
扶苏缓缓道:“西域一战,武威侯虽功勋卓着,然其过程与结果,亦暴露出诸多问题。战线过长、后勤压力巨大,尤其是战后治理所需投入之人力物力,远超预期。若帝国四大军区同时开启大规模战事,即便国库充盈,兵锋锐利,然我华夏根基人口有限,占而不治,治而不固,则新得之地非但不是助力,反成拖累帝国之巨大包袱,隐患无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蒙恬:“故,朕决议,对四大军区之战略任务,进行如下调整:”
“其一,白虎军区。”扶苏首先谈及当前焦点,“其南路军,继续依原计划,彻底剿灭西羌残余抵抗力量,完成对西羌全境的占领与肃清。而其北路军,则暂停西进。其主要任务转为:固守已攻占之月氏土地,保境安民,弹压任何可能的骚乱;同时,全力协助工部,进行城池重建、道路修筑等基础建设。此外,须利用此段休整期,继续囤积粮草军械,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待朕一声令下,继续向西征进!告诉章邯和项羽,稳固现有成果,比盲目扩张更为重要!”
蒙恬迅速在心中记下要点,重重点头:“臣明白!白虎军区以北路固守、南路清剿为主,暂缓西进,以消化吸收为主。”
“其二,玄武军区。”扶苏将视线转向北方,“匈奴经祁同伟一番运作,已元气大伤,内部混乱不堪。此乃天赐良机!命玄武军区司令王贲,全力配合黑冰台提供之情报,抓住时机,逐步北进,蚕食匈奴草原!朕不要疾风暴雨式的突击,要的是稳步推进,占下一片,巩固一片,将那片肥美牧场,给朕一块块地啃下来,彻底变成我大秦的养马之地、放牧之原!”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严肃:“然,兵部行文时,必须明确告知王贲:帝国战略重心在西域,朝廷不会再向玄武军区额外调拨更多的军械粮草。让他就以现有囤积和战区产出为基础,精打细算,量力而行!尤其要注意,每占一地,其地之资源、人口,务必尽可能多地输送回帝国本土!对于匈奴人,可进行筛选,择其精通游牧、且愿意归顺者,许以秦籍,令其留居草原,将其游牧技艺传授于我大秦移民。其余人口,顺服王化者,一视同仁,纳入管理;冥顽不灵者,待通往草原之铁路修通,全部发配至月氏之地,修城筑路,以充劳役!”
这一系列指令细致而冷酷,充满了实用主义的考量。蒙恬深知其中意味,这是要在削弱敌人的同时,最大限度汲取养分壮大自身。他沉声道:“臣谨记!玄武军区以蚕食为主,配合掠夺资源人口,尽可能减轻帝国负担。”
“其三,朱雀军区。”扶苏看向南方,“百越之地,山高林密,部族纷杂,情况更为复杂。那里没有祁同伟那样的鬼才去搅乱对方,但黑冰台仍会为其提供必要的情报支持。告诉司令任嚣,朕对他的要求有三:一、严格控制伤亡,不得浪战;二、攻下一地,必须彻底占领,立即仿照西羌、月氏模式,建立郡县官署,推行秦法秦政,使其真正成为大秦之土;三、竭尽所能,将当地之资源——金银、铜锡、珠宝、犀角、象牙乃至人口、牲畜,给朕运回来!朕不挑,有用之物,朕都要!”
他再次强调了资源约束:“同样,知会任嚣,帝国不会再给予额外资源,让他就以军区现有储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宁可慢些,也绝不能贪功冒进,导致战线崩溃或后方不稳!”
“其四,青龙军区。”扶苏最后将目光投向东方大海,“海疆之重要,丝毫不亚于陆上。告诉司令王离,从他青龙军区中抽调一个军的精锐,由他亲自统帅,此军不再承担陆上作战任务,专职操练水战,学习航海,作为帝国未来海军之种子和骨干!其余两个军,分别向北海及南海两个方向战略部署,作为玄武军区与朱雀军区的战略预备队,随时准备策应支援。”
扶苏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告诉王离,让他莫要眼热旁人沙场建功!替朕打造出一支能征惯战之海军,其功绩,丝毫不亚于开疆拓土!未来帝国之辉煌,陆上与海上,缺一不可!让他沉下心来,给朕把这件事办好!”
安排完四大常规军区,扶苏略作沉吟,又道:“另外,以兵部名义,行文至中部麒麟军区司令李信。”
麒麟军区负责卫戍京畿及帝国腹心要地,地位特殊而敏感。
“告知李信,除确保京畿、关中、各重要关隘、武库、粮仓绝对安全之必要兵力外,将其麾下部队,以‘轮训’、‘协防’之名,分批少量多次地,向玄武、白虎、朱雀三大战区与帝国腹地之交界处移动,择要地驻扎。其任务有二:一为随时准备向前线提供支援;二为一旦前方有新地巩固,即刻派兵接防,使征战之师能腾出手来继续进攻。”
扶苏的声音充满了信任与嘱托:“告诉李信,帝国中枢之安稳,系于他一身!麒麟军区职责特殊,无需他开疆拓土,只要他守御之地国泰民安,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便是于社稷立下了不世之功!朕信重他,望他休负朕望!”
这一连串的调整部署,思虑周详,进退有据,既考虑了帝国的长远战略,又充分顾及了当前的人口与资源瓶颈,将进攻、巩固、防御、发展有机结合了起来。蒙恬听得心潮澎湃,又深感责任重大,他立刻起身,肃然拱手:“陛下圣虑深远,臣茅塞顿开!此调整方略因地制宜,实为老成谋国之道!臣即刻便返回兵部,依据陛下旨意,细化条款,形成正式军令,火速发往四大军区及麒麟军区!”
“好!此事便交由蒙卿全权处理。”扶苏点了点头,对蒙恬的执行力十分放心。
重大事务均已商议完毕,几位重臣心中记挂着皇帝交代的诸多要务,便纷纷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就在李斯、陈平、程邈、郑国四人行礼后,转身即将踏出宣室殿大门之时,扶苏似乎忽然想起一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来:“蒙卿,留一步。”
几人脚步下意识一顿。只见扶苏看似随意地对蒙恬补充道:“昨日朕有一事,交由令弟蒙毅去办。事关重大,涉及长远,待你处理完军务,可去寻他详细一谈,务必将那件事……妥善落实下去。”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有些轻描淡写,但内容却透着一种刻意的模糊和神秘。尤其是“事关重大,涉及长远”以及“妥善落实”这几个词,结合昨日皇帝与蒙毅在御花园的密谈,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
正要出门的李斯、陈平等人恰好听到这句,脚步都不由得微微一顿,彼此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陛下昨日秘密会见黑冰台指挥使,今日又让兵部尚书去找其弟详谈?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如此隐秘,甚至连他们这些核心重臣都不能明言?
但皇帝既然没有明说,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或者还没到让他们知道的时候。几人都是人精,心中虽有万千猜测,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更无人敢出声询问,生怕触及什么不该知道的机密,引火烧身。他们只是装作未曾听见,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宣室殿。
殿内,只剩下扶苏和蒙恬二人。
蒙恬心中也是疑窦丛生,但他深知臣子本分,陛下不说,他绝不追问,只是恭敬应道:“臣,遵旨。待处理完兵部文书,便即刻去寻舍弟。”
他隐约猜到,陛下所说的,很可能与昨日提及的、关于如何解决帝国人口桎梏的那条“秘密策略”有关。看来,陛下是决心已定,并且要让他这位兵部尚书,也从军事协调的角度予以配合。
“嗯,去吧。”扶苏挥了挥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蒙恬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大殿。阳光照射在宣室殿外的广场上,一片光明,但蒙恬却感觉,似乎有一些隐秘而重要的暗流,正在这帝国的最高层开始涌动。陛下和黑冰台正在谋划的事情,恐怕将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深刻影响帝国的未来。
他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大步向着兵部衙署走去。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需要做的,就是忠实执行皇帝的意志,确保帝国的战争机器,沿着陛下指引的新方向,高效而稳定地运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