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酸甜味还在舌尖打转,张伟却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那些涌上来的记忆碎片像散落在地的拼图,他蹲在原地,试图把它们一块块拼起来——食堂的木桌、蓝白搪瓷饭盒、带胎记的胳膊、总说“请你吃”的少年……还有那个模糊的名字。
“阿默……陈默……”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可我总觉得,他当时还有另一个名字……”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天宇握着照片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照片里陈默的笑脸,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
张伟皱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打捞那个被遗忘的名字。高中时的点名册、作业本上的签名、运动会的号码布……画面模糊得像隔着层毛玻璃,只能抓住几个零碎的音节。
“好像……是两个字的。”他拍了下大腿,眼睛突然亮了,“带个‘宇’字!我记得当时老师点名,总把他和另一个叫‘宇航’的同学弄混,他还跟我抱怨过‘怎么不叫宇宙’,逗得全班都笑。”
“带‘宇’字?”吕子乔凑近了些,“是‘宇’什么?宇轩?宇恒?”
张伟摇了摇头,又陷入沉思。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胡乱写着“宇”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忽然,他的笔尖顿住了。
记忆里的画面突然清晰了一瞬——是在图书馆,那个少年正帮他捡掉在地上的书,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胸前的校牌上投下光斑,校牌上的名字虽然模糊,最后一个字的轮廓却和“宇”字重合,而第一个字,像是“天”。
“天……宇?”张伟试探着念出声,声音不大,却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客厅里激起层层涟漪。
“天宇?”美嘉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沙发上的人,“你是说……他叫天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的视线“唰”地转向天宇,像聚光灯突然打在他身上。
天宇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照片“啪”地掉在地上。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暖不透那瞬间泛起的苍白,连耳尖的红都变得僵硬。
“你……”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张伟看着他的反应,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确认:“对,就是天宇!我记得当时他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校服,左胳膊有块浅褐色的胎记,总爱带红烧肉给我吃……这些,你都有吧?”
胎记。红烧肉。蓝校服。
每一个细节都像把钥匙,精准地插进记忆的锁孔。天宇的呼吸乱了,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过往,那些被强行割裂的身份,在“天宇”这两个字面前,轰然崩塌。
他确实有块胎记,在左胳膊肘内侧,像片小小的枫叶;他确实总带红烧肉,因为那是母亲最拿手的菜;他高中时的校服,至今还压在衣柜最底层,蓝白相间的布料已经泛黄,袖口磨出了毛边。
而“天宇”,是他本名。陈默是他后来转学后用的名字,因为当年的事,父母怕他被人指指点点,特意改了名,连姓氏都随了母亲。
“不……不是的。”天宇的声音在发抖,他想否认,却发现所有的辩解都苍白无力。张伟的记忆像面镜子,照出了他最不愿面对的真实。
“怎么不是?”张伟越说越肯定,“你刚才看照片时,手指总在他胳膊上的胎记位置打转;美嘉说你做的红烧肉味道像极了当年他带的;还有你总说‘记不清’,是不是因为怕我们认出这个名字?”
他的话像串连珠炮,打得天宇节节败退。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全成了证据——他下意识避开校牌的动作、听到“天宇”二字时的僵硬、对红烧肉味道的熟悉……原来真相早就藏在这些蛛丝马迹里,只是他们一直没往深处想。
一菲捡起地上的照片,目光落在陈默的校牌位置,又看向天宇:“所以,你就是陈默,也是天宇。当年替你顶罪的,根本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
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众人目瞪口呆。
天宇的嘴唇翕动着,眼泪终于决堤。他不是在哭被揭穿的秘密,而是在哭那些年的自我拉扯——以陈默的身份怀念天宇的过往,又以天宇的名字背负陈默的愧疚。
“是……”他哽咽着承认,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里,“我是天宇,也是陈默。当年被抓的是我,顶罪的……也是我。”
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天宇压抑的哭声在回荡。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照在他颤抖的肩膀上,像给这个迟来的坦白镀上了层金边。
张伟愣在原地,手里的钢笔“啪”地掉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团墨迹。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人,突然想起高中时那个总把红烧肉往他碗里塞的少年,想起毕业时塞给他的笔记本,想起那句“凭味道就能认出来”——原来不是玩笑,他真的凭着味道,找到了多年未见的人。
“那……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美嘉的声音带着哽咽,心疼和释然在心里缠成一团。
天宇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众人:“我怕……怕你们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犯过错的人,会看不起我;怕你们知道我用两个名字骗了这么久,会觉得我虚伪……”
“傻小子。”吕子乔走过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在乎的不是你叫天宇还是陈默,是你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苦。”
一菲也点头,把照片递还给天宇:“名字只是个代号,重要的是你从来没变过——还是那个会把红烧肉分给别人的少年,还是那个愿意为朋友承担的人。”
天宇接过照片,指尖抚过上面两个模糊的名字。原来绕了这么久,他终究还是要以最真实的样子,站在最熟悉的人面前。那些被“天宇”和“陈默”两个名字割裂的时光,在这一刻终于缝合在一起,虽然带着疤痕,却完整得让人安心。
张伟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这个,”他把笔记本递给天宇,“当年你送我的,说数学公式都在里面。我一直带在身边,总觉得说不定哪天能再见到你。”
天宇翻开笔记本,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最后一页还画着只肥嘟嘟的三花猫,旁边写着“等你找到我,就请你吃张奶奶家的猫罐头”。
他再也忍不住,抱着笔记本笑出了泪。
原来等待从不是单向的。他在躲,他们在找;他在愧疚,他们在惦记。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约定,终究还是在岁月的尽头,等来了兑现的一天。
客厅里的气氛渐渐温暖起来,阳光透过窗户,在每个人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天宇”之名的提出,像把钥匙,打开了最后一道锁,让所有的隐瞒、怀疑、愧疚都找到了出口。
而那个静静躺在茶几上的包裹,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天宇知道,里面装着的,一定是属于“天宇”和“陈默”共同的答案,是时候打开它了。
这场漫长的“公寓大调查”,终于在“天宇”之名被说出的瞬间,迎来了最温柔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