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间内的空气，因为那艘破壁而入的深潜器而搅动，又因为林啸天手中那个小小的控制器，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季骁的呼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他的双眼因愤怒与恐惧而布满血丝。
父亲。
那个词，那个人，是他内心最柔软也最坚固的支撑。
现在，这个支撑的开关，却被他最痛恨的敌人握在手里。
“放开他！”
季骁的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肌肉瞬间绷紧，他像一头即将扑出的猎豹，就要冲向操作间。
就在他身体前倾的瞬间，一根闪着微光的银色数据线从深潜器内弹出，精准地缠住了他的手腕，一股巧劲将他向后一拉。
“别冲动。”零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却也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力度，“你现在过去，只会让他提前按下按钮。”
“可那是我爸！”季骁回头，冲着零低吼，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痛苦，“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顾言也在那里。”零打断了他，她的目光越过季骁的肩膀，投向那个站在对峙中心的身影，“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相信顾言。
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溪流，强行浇熄了季骁心头燃烧的火焰。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穿过飞扬的尘埃，死死地锁定了顾言。
顾言站在那里，背对着深潜器这边的光，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可季骁能感觉到，顾言的目光，也正穿越混乱，落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场无声的交流。
季骁的眼神里是焦灼，是恳求，是“快想办法”的催促。
而顾言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
没有慌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季骁预想中的杀意。那双镜片后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深夜里包容一切的湖泊。
那眼神里传递过来的情绪很复杂。
有安抚。
有让他稍安勿躁的指令。
更深处，是一种季骁再熟悉不过的掌控感。仿佛眼前这个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死局，依然在他的计算之内。
『冷静下来。』
季骁几乎能听到顾言的声音在自己脑中响起。
『看我的信号。』
季骁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看着顾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很轻微，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捕捉到了。
林啸天脸上的笑容更加扭曲和得意。
“哦？真是感人至深啊。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眉目传情？”他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顾言，看来你的小男友真的很信任你。他一定很想看看，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顾先生，是怎么为了他，跪下来求我的。”
顾言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
“林啸天，你赢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战斗后的疲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说出你的条件。只要你把控制器给我，什么都可以谈。”
林啸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能源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谈？哈哈哈！顾言，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是我在给你选择，不是你在跟我谈条件！”
他往前走了一步，将控制器举到自己眼前，用一种近乎迷恋的眼神看着那个红色的按钮。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看你痛苦，看你挣扎，看你失去一切的样子。你毁了我的梦想，我就要毁了你的希望。”
“我的希望？”顾言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我这种人，哪来的希望。”
“不，你有。”林啸天死死地盯着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季骁，眼神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就是你的希望。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把他打上你的烙印，变成你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为他铺路，为他扫清障碍，把他护在你的羽翼之下。你享受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享受他依赖你、信任你的眼神。你把他从一个阳光的体育生，变成了只属于你一个人的金丝雀。”
林啸天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他像一个揭穿了魔术师戏法的观众，充满了病态的快感。
“现在，我要亲手折断这只金丝雀的翅膀，还要让他亲眼看着，是你，是你顾言，间接杀死了他的父亲！他会恨你，他会用一辈子来诅咒你！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季骁的身体猛地一颤。
林啸天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看向顾言，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反驳，一丝愤怒。
但顾言的表情依然平静。
“你说得对。”顾言坦然地承认了，“他的确是我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所以，你不能伤害他的家人。”
他的语气变了，不再是示弱，而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引诱的谈判口吻。
“林啸天，我们做个交易。你真正的目标是我，不是吗？你父亲的死，苏文清的背叛，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和季骁，和他的家人，都没有关系。”
顾言往前走了一步，停在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放了他父亲。我，留下来，任你处置。我的命，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你。用我来换那个控制器，这笔交易，对你来说，稳赚不赔。”
操作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啸天眯起眼睛，审视着顾言。他像一头多疑的狼，在判断眼前这个猎物是不是真的放弃了抵抗。
顾言就那么站着，坦然地迎接着他的审视。他的双手自然下垂，摆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
“用你自己来换？”林啸天嗤笑一声，“顾言，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你的命，现在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想要的是看你绝望！”
“是吗？”顾言轻轻反问，“如果我死了，顾家会放过你吗？林家会放过你吗？那些觊觎着你研究成果的组织，会放过你吗？你杀了季骁的父亲，季骁会用余生来追杀你。你将成为全世界的公敌。”
“但如果，你只是控制了我，情况就不同了。”
顾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力。
“你可以利用我，去跟顾家谈判，去跟林家周旋。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资源，东山再起。而季骁，只要他父亲安全，他会感激你，甚至会为了救我，而听命于你。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会成为你手里的棋子。”
“一个活着的、能为你创造价值的顾言，和一个让你陷入无尽麻烦的控制器。哪个更划算，你应该比我清楚。”
林啸天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顾言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贪婪、最自负的地方。
他渴望的，不仅仅是复仇的快感，更是那种将一切踩在脚下的掌控感。
将顾言和季骁这对天之骄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你说得……有道理。”林啸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被贪婪所取代，“把你身上的所有通讯设备，都扔过来。”
顾言没有犹豫，掏出手机，解下腕表，甚至连那枚作为信号发射器的袖扣，都一并解下，扔在了地上。
“现在，走过来。”林啸天命令道，他握着控制器的手，依然没有放松。
顾言顺从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他。
季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顾言到底想做什么。这看起来，就像是彻底的投降。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按捺不动，他相信顾言。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顾言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巨大的体力。
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不稳。
他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在连番战斗后，耗尽了所有力气和底牌的失败者。
林啸天的警惕心，在顾言这种“虚弱”的伪装下，一点一点地被瓦解。
“把控制器给我。”顾言终于走到了林啸天面前，伸出了手。
“急什么。”林啸天得意地笑了，他享受着这一刻的胜利，“先跪下。”
顾言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真的，缓缓地，弯下了膝盖。
就在他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
“就是现在！”
一声虚弱的嘶吼，突然从深潜器里传来。
是林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那句话：“他的右手……受过伤……是旧疾！”
林啸天的注意力被这声嘶吼吸引，下意识地朝着深潜器的方向偏了一下头。
这个时间，短到只有零点一秒。
但对于等待了许久的猎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季骁动了！
他没有冲向操作间，而是抓起身旁一块在爆炸中崩落的巨大钢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操作间的强化玻璃狠狠砸了过去！
“哐——！”
一声巨响，虽然没有砸破玻璃，但那巨大的冲击力，也让整个操作间为之震动！
林啸天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震动，不可避免地晃动了一下。
而那个一直“虚弱”到仿佛随时会倒下的顾言，也在同一时刻，暴起发难！
他弯曲的膝盖猛然发力，整个身体不是向上，而是如同贴地滑行的毒蛇，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欺近林啸天的怀里！
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撕去！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的目标，不是林啸天手中的控制器，也不是他那只有旧伤的右手。
而是林啸天本人！
林啸天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撞进了他的胸口，让他呼吸一窒。
下一秒，顾言的手臂已经如同铁箍一般，从他身后锁住了他的脖子！
同时，顾言的另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他握着控制器的手腕，用一个反关节的擒拿动作，让他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林泽的嘶吼，到季骁的佯攻，再到顾言的绝地反击，三个人的配合，默契到了极致！
“啊——！”
林啸天发出痛苦的嘶吼，他没想到顾言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近乎两败俱伤的方式来制服自己！
因为顾言在锁住他的同时，也将自己的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林啸天另一只自由的手臂前！
“你找死！”
林啸天在剧痛和愤怒之下，用尽全力，用手肘狠狠地撞向顾言的后心！
“噗——”
顾言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在林啸天惊恐的脸上。
但他锁住林啸天的手臂，却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
“结束了。”顾言的声音，贴在林啸天的耳边，冰冷而沙哑。
“不！还没有！”
林啸天状若疯魔，他被顾言制住，却用那只被反扣住的手，以一个扭曲的角度，用拇指，狠狠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我说了！我要你一无所有！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哈哈哈哈！”
滴——
一声轻响。
控制器上的屏幕亮起，一个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
『10』
季骁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放大。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能看到林啸天脸上玉石俱焚的疯狂。
他能看到顾言嘴角那抹刺眼的血迹。
他更能看到，那个代表着父亲生命倒计时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9』
“不——！”
季骁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8』
林啸天的狂笑声在能源室里回荡。
“完了！顾言！一切都完了！你输了！你终究还是输了！”
『7』
顾言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他只是抬起头，隔着强化玻璃，深深地看了一眼季骁。
那眼神里，没有绝望，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歉意？
然后，他低下头，将嘴唇凑到林啸天的耳边。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以为，我没有在他的维生系统里，给自己留一个后门吗？”
林啸天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上，那病态的狂热和胜利的喜悦，如同被冰封的潮水，瞬间凝固。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骇。
他猛地转过头，想要看清顾言的表情，想要判断他这句话的真伪。
他看到的，是顾言嘴角，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