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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丝刚歇,水粉斋后院的桃树下积了层薄粉,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谁撒了把碎胭脂。雪嫣红蹲在石案前,看着侍女们将新采的桃花瓣倒进铜盆,指尖捻起一片沾着露水的花瓣,忽然想起慕容云海昨夜发来的密信——影阁收紧了全城的布防,连寻常货郎都要被盘查三遍,烟雨阁的暗线已有三人失联。

“小姐,这桃花汁滤得差不多了。”阿香端着细纱布滤过的花汁过来,瓷碗里的汁水泛着浅粉的光,像揉碎了的朝霞。她瞥见雪嫣红鬓边别着的银质桃花簪,那是前日慕容云海让人送来的,簪头的花蕊里藏着根极细的钢丝,能撬开最严密的锁。

雪嫣红接过瓷碗,用银匙舀了点花汁尝了尝。“加三钱冰糖,再用文火炖半个时辰。”她抬眼看向院里的八个侍女,她们正按她教的法子分拣花瓣——完整的做胭脂,残缺的入香膏,这是寻常工序,也是她昨夜想出的暗号。

三天前,慕容云海在密信里说,太子联合影阁查封了京城七家烟馆茶馆,那些原本是烟雨阁传递消息的据点。如今城里的眼线只剩些零星分布的小商贩,根本触达不到权贵核心。雪嫣红盯着镜里自己新画的桃花妆,忽然有了主意——这京城的贵女们,谁不是水粉斋的常客?那些提着胭脂盒进进出出的侍女,才是最不会被怀疑的眼线。

“从今日起,你们每人分管一处宅门。”雪嫣红放下银匙,声音清冽如雨后的桃花,“李府的三姑娘爱用深桃色,每次送胭脂时,若见她窗台上摆着青瓷瓶,便在胭脂盒底刻道浅痕——那是说府里平安。”

侍女们手里的动作顿住了。阿春攥着帕子的手发白,她是去年才从乡下逃荒来的,最怕沾惹这些“门道”;倒是平日里最怯懦的阿月,忽然抬头问:“若是刻两道呢?”

雪嫣红朝她赞许地笑了笑:“两道,便是有异动。”她走到阿月身边,拿起她手里的花瓣,“就像这桃花,全开的是盛景,半开的是玄机。你们每日见的那些夫人小姐,她们的眉梢眼角,比这花瓣藏着更多花。”

她取过纸笔,在纸上画了朵桃花,花瓣上标着数字:“这是‘桃花笺’的暗号。一片花瓣是寻常消息,两片是要事,三片……”她顿了顿,笔尖在第三片花瓣上重重一点,“便是生死攸关,需立刻回禀。”

阿香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胭脂盒:“昨日送胭脂到兵部尚书府,二夫人让我带句话,说她们家小姐想要‘落英缤纷’的新色。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二夫人的指甲涂的是正红,偏要问浅粉的妆,是不是不对劲?”

雪嫣红眼睛一亮。“落英缤纷”是她前几日随口说的新构思,并未对外透露。兵部尚书是太子的人,二夫人这话,怕是在试探。她拿起那盒胭脂,用银簪在盒盖内侧划了朵半开的桃花:“阿香,你再去一趟尚书府,就说新调的‘落英缤纷’里加了桃花露,需冰镇后用才显色。”

“冰镇?”阿香不解。

“嗯,”雪嫣红指尖点了点胭脂盒,“若她们家有冰鉴,就把这盒胭脂放进去。冰鉴的位置,往往挨着密室或暗格。你趁机看看,冰鉴旁是不是摆着个紫檀木匣——那是影阁存放密信的匣子样式。”

阿香攥紧胭脂盒,指节泛白:“若是被发现了……”

“不会。”雪嫣红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你只说‘雪掌柜特意交代,这胭脂娇贵,得按法子用才不负心意’。她们看在水粉斋的面子上,不会为难你。”她从抽屉里取出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桃花瓣,“若遇着盘查,就说这是给小姐们熏衣裳的,里面的花瓣……”她凑近阿香耳边,“每片花瓣的纹路里,都藏着我们的记号。”

阿香咬了咬唇,用力点头,转身快步走出院门。青布裙角扫过石阶上的桃花瓣,像只振翅的蝶。

***巳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窗,在水粉斋的柜台前投下斑驳的影。雪嫣红正给新来的客人试涂桃花胭脂,忽听门外传来环佩叮当,抬头见是镇国公府的管事妈妈,身后跟着个面生的小丫鬟。

“雪掌柜,我们家夫人要十盒‘醉春桃’,说是要给各房的姑娘们分。”管事妈妈嗓门洪亮,眼神却在货架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

雪嫣红笑着应承,让阿春去取胭脂。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小丫鬟的发间别着支银簪,簪头是朵桃花,却少了片花瓣——那是烟雨阁的人遇到麻烦时用的记号。她不动声色地用银匙舀起胭脂,在客人手背上画了朵完整的桃花,又在花蒂处轻轻一点。

这是她与慕容云海约定的应急信号:完整的桃花代表安全,花蒂带点则意味着需要支援。

管事妈妈接过胭脂时,手指在盒底捏了捏——那里有个极小的凸起,是阿香昨夜按雪嫣红的吩咐加的暗扣,里面能藏下卷成细条的纸条。雪嫣红看着她将胭脂盒塞进锦袋,忽然笑道:“妈妈慢走,这几日风大,姑娘们出门不妨在胭脂里掺点玫瑰露,防风。”

“玫瑰露”是暗语,指影阁的人最近常用玫瑰香的迷药。管事妈妈脚步微顿,低声道:“多谢掌柜提醒,府里的姑娘们,最听您的话。”

等她们走远,阿春才怯生生地问:“小姐,镇国公府不是中立派吗?怎么会……”

“中立,不过是还没找到值得站队的人。”雪嫣红用湿布擦去手背上的胭脂,“太子查得越紧,这些老狐狸就越想找条后路。我们的桃花胭脂,正好给他们搭座桥。”她看向窗外,阿月正提着食盒从巷口走过,食盒里装着给大理寺卿夫人送的胭脂,食盒底层的夹层里,藏着刘掌柜画的太子党羽分布图。

昨夜慕容云海传来消息,影阁的人在全城搜捕一个叫“老桃花”的密探,那人手里有太子私通外敌的账本。雪嫣红让阿月借着送胭脂的名义,去大理寺卿府——那里是目前唯一还敢收留烟雨阁人的地方。

***未时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打在水粉斋的油纸伞上。雪嫣红正对着账本核对订单,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争执声,是阿香回来了,正和阿春吵得面红耳赤。

“我亲眼看见的!兵部尚书府的冰鉴旁,就是摆着紫檀木匣!”阿香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凭什么说我看错了?”

“那可是尚书府,哪能让你随便看冰鉴?”阿春也急了,“万一你看错了,小姐按你说的报给那位爷,岂不是要坏大事?”

雪嫣红放下账本走到后院,见阿香手里的食盒摔在地上,胭脂盒碎了一地,浅粉的膏体混着雨水,像淌了一地的血。“怎么回事?”

阿香抹着眼泪道:“我按您说的,把胭脂放进冰鉴,趁机掀开木匣看了一眼,里面全是写着西域文字的纸条!可阿春说我在撒谎……”

雪嫣红捡起块碎瓷片,上面还沾着点胭脂。她忽然想起慕容云海说过,影阁与西域的密信常用一种特殊的羊皮纸,遇水会显露出火漆印。她将瓷片上的胭脂刮下来,混着雨水涂在掌心——果然,膏体里藏着极细的羊皮纸纤维,边缘还带着朵小小的桃花印记。

那是“老桃花”的标记。

“阿香没看错。”雪嫣红站起身,目光落在院角那棵桃树上,花瓣被雨水打落了大半,露出藏在花间的青果,“尚书府不仅藏着密信,还窝藏了‘老桃花’。”她转身对阿春道,“去把东厢房第三排架子上的‘桃花醉’取来,那是给三皇子府准备的,你亲自送去。”

“三皇子府?”阿春愣住了,三皇子是太子的同母弟,向来与慕容云海不和。

“嗯,”雪嫣红点头,眼神锐利如刀,“告诉三皇子府的管事,就说这‘桃花醉’里加了西域的香料,是兵部尚书特意托我留的。”

这是要借三皇子的手,逼兵部尚书交出账本。阿香眼睛一亮,也忘了哭:“小姐好主意!三皇子最恨别人瞒着他讨好太子,定会去查尚书府!”

雪嫣红却没笑。她知道这步棋有多险,若是三皇子察觉到异样,阿春很可能会被当成棋子牺牲。她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银哨,塞进阿春手里:“若遇着危险,就吹三声。记住,别硬撑。”

阿春攥紧银哨,指腹在冰凉的哨身上摩挲着,忽然抬头道:“小姐放心,我虽是乡下出来的,却也知道什么是该做的。”她捡起地上的食盒,挺直脊背走出院门,青布裙在雨幕里像面小小的旗。

***申时,雨势渐歇。雪嫣红站在露台上,看着巷口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阿月已经回来了,带回大理寺卿的回话:“老桃花”确实在尚书府,只是被软禁在密室里,一时无法脱身。

“小姐,您看!”阿香忽然指着街对面,一家布庄的幌子被风吹得倒了下来,露出后面墙上画的半朵桃花——那是“老桃花”的人在报信,说他还活着。

雪嫣红刚松了口气,就见街角奔来匹快马,马上的骑士穿着禁军服饰,却在经过水粉斋时故意掉了个信封。阿香快步跑过去捡起,信封上印着朵桃花,正是慕容云海的私印。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张纸条,上面用胭脂写着三个字:“影阁动。”

雪嫣红的心猛地沉下去。影阁的人终于要对尚书府下手了,他们肯定也查到了“老桃花”的下落。她转身对阿月道:“快,去通知所有在外送胭脂的姐妹,让她们按第二套方案行动——把桃花胭脂的盒子全换成描金的,见到穿绿袍的官员,就说‘掌柜说新胭脂要配新簪子’。”

“绿袍”是指五品以下的官员,多是太子的人;“新簪子”则是指烟雨阁的人已经在那些官员的府邸埋下了证据。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备用计划,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用。

阿月刚走,就听见远处传来喧哗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雪嫣红爬上露台的栏杆,看见兵部尚书府的方向升起了黑烟,像朵丑陋的云,压在粉白的桃花色上。

“小姐!”阿香指着巷口,影阁的人穿着黑衣,正朝水粉斋这边走来,手里的刀还滴着血,“他们来了!”

雪嫣红迅速从怀里掏出那卷刘掌柜画的分布图,塞进贴身的香囊里,又将慕容云海送的桃花簪拔下来,藏进发髻深处。“别怕,”她对脸色惨白的侍女们说,“把胭脂都摆出来,越香越好。”

她走到柜台后坐下,拿起一盒刚调好的桃花胭脂,慢条斯理地往手背上涂。胭脂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气漫开来,竟压过了远处传来的血腥气。

影阁的人闯进水粉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女人们围着妆台,手里拿着胭脂水粉,脸上带着惊慌,却仍在互相品评着新出的颜色。雪嫣红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手里的胭脂盒却故意“啪”地掉在地上。

膏体摔出来的瞬间,她看见为首的黑衣人瞳孔缩了缩——那膏体里掺了极细的金粉,是她特意加的,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见,却是烟雨阁标记安全屋的记号。

“官爷饶命!”雪嫣红扑通跪下,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花瓣,“我们只是做小生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故意将发髻蹭散,那支桃花簪滚落在地,正好停在黑衣人的脚边。

黑衣人弯腰捡起簪子,指尖触到簪头的钢丝,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雪嫣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见他忽然冷笑一声:“不过是支破簪子,看你们吓的。”他将簪子扔回给她,“搜!仔细搜!别放过任何一个胭脂盒!”

手下的人翻箱倒柜,将货架上的胭脂摔得满地都是,浅粉的、深桃的、带着金粉的……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像幅被揉碎的画。雪嫣红看着他们将那些藏着暗号的胭脂盒踩在脚下,忽然明白了慕容云海那句话——有时候,最显眼的东西,反而最容易被忽略。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马蹄声,慕容云海带着禁军赶来了。他穿着银甲,玄色披风上沾着雨水和血,看见雪嫣红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却很快被冷硬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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