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常叹:“此身常放在闲处,荣辱得失谁能差遣我;此心常安在静中,是非利害谁能瞒眯我。”此语如清泉,濯洗尘襟——非避世以求闲,乃于尘嚣中辟得方寸净土;非枯坐以求静,乃于纷纭里养出澄澈心光。
所谓闲处之身,并非是要刻意地远离尘世喧嚣,像隐士一样遁入空山之中,与世隔绝。它更多的是一种心境,一种不随波逐流、不为世俗所动的定力。
想当年,谢安在淝水大战前夕,面对前秦苻坚率领的百万雄师压境,整个东晋朝廷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然而,谢安却能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气定神闲地与人对弈围棋,仿佛外界的压力与他毫无关系。当捷报传来,东晋军队以少胜多,大破敌军时,他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儿辈大破贼。”
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谢安在纹枰落子之间所展现出的从容淡定。他在面对如此巨大的胜利时,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保持着一贯的雍容气度。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正是他闲处之身的最好体现。
谢安并没有逃避庙堂之上的纷争,相反,他在这滔天风浪之中,巧妙地为自己开辟出一方精神上的闲庭。在这个闲庭之中,功名荣辱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无法撼动他内心丝毫。他以一种超脱的姿态看待世间的一切,不为外物所扰,坚守着自己内心的宁静与平和。
然而,所谓的静中之心,绝非是心如死灰、麻木不仁的状态,而是一种能够洞察世间万象的清明境界。王维的一生,经历了为官和归隐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他的前半生在官场中沉浮,后半生则选择归隐于辋川。
在这漫长的人生旅途中,王维的心常常处于一种静观的状态,就如同他诗中所写:“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无论是山涧中那轮皎洁的明月,还是松间流淌的清泉,都成为了他映照世相的明镜。
在官场的是是非非、纷争不断中,王维以他那颗澄澈的心湖,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纷繁复杂的利害得失,在他这清明的心境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种静,并非是死寂一片,而是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它以“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的明澈,穿透重重迷雾,让人能够看清事物的本质。
真正的静闲,乃于闹市洪流中筑起的精神堡垒。柳宗元谪居永州,身陷困厄,却于西山之巅寻得“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安顿。那“施施而行,漫漫而游”的身影,是以“闲身”为舟,渡苦海风波;以“静心”为锚,定浮沉飘摇。此身闲处,遂成荣辱不能撼动的磐石;此心静安,终为利害无法蒙蔽的明灯。
故闲非逃遁,静非枯寂。心若安闲,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心若澄静,则“静水照大千”,万象毕现。当此身置于喧嚣中的闲庭,此心养于纷纭中的静潭,那外界的荣辱得失、是非利害,终如过眼云烟,再不能差遣我、蒙蔽我——因我心自有明月朗照,身常在清风徐来处。
闲静并非死水无澜,它本是风暴之眼:在尘世洪流的中心,自有一片无影灯般的澄明之境。